锐利的匕首划过皮肉,时晏下意识闭了闭眼。
刺痛从指尖的神经一路传递给大脑,但却没有料想中的那么尖锐。
明明是削铁都不在话下的锐利寒刃......
时晏盯着自己指尖破了个皮连血丝都不太想往外渗的小口子,心情复杂极了。
这就是被妖力淬炼过的身体么,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匕首被丢到一边,时晏掐了掐自己的脸蛋。
手感还是软的...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要是千钧还在,时晏说不得会假装看不见有些他身上不合理的地方,但千钧玩消失......
他时小晏才不是个自己憋着事儿不找人帮忙的主。
打定主意后,时晏收起师伯给的匕首,手里捏着千钧那两根头发丝,扭头就想去找山樱。
一转头,门被一个黑毛团子撞开了。
“嗷......唔!唔唔唔......”
乌云想开口说话结果嘴里叼着个不停扭动的......大萝卜?
好像不是,总之刚要开口“萝卜”就差点挣脱了,乌云赶忙合住嘴。
在乌云合嘴的那一瞬,时晏肯定他听见了“叽”的一声,好像是大萝卜的惨叫。
乌云甩甩尾巴化成人形,伸手把嘴里咬着的东西拎了下来,“阿晏你醒了。
喏,我去给你找的千年老参。”
时晏瞳孔微震,盯着乌云手中还残留着他口水的......活蹦乱跳的大萝卜。
这玩意儿是千年老参???
怎么看都是个大萝卜精啊!
“我、我好了......你要不把这东西给放了?”
乌云立马嚷嚷起来,“不行!这东西特别难抓,我差点滚下山,好不容易才抓到,你得把它吃了!”
大萝卜应当是听得懂乌云说什么,立马扑腾着两根有好多须须一样东西的小短腿挣扎起来。
时晏还没见过会动的萝卜,目光一时很难从上面挪开。
吃这玩意儿,它真的不会在自己肚子里跳舞么?
而且上面好多乌云的牙印,还有口水......说实话,吃不了一点。
“我、我真的好了。
先不吃吧,乱补会流鼻血的,我病刚好,虚不受补你懂吧......”
乌云肃着脸思考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人类脆弱的身体,但让他把好不容易抓来的千年老参就这么放了肯定也是不乐意的。
犹豫一瞬,乌云提议,“要不我先把它的胳膊腿儿揪了,找个鸡笼给它关起来,这样就跑不了了。
要是想保险点,你在糊两个那什么符上去加固加固。”
乌云手中的大萝卜僵硬了一下,开始疯狂挣扎,伴随着叽叽叽的乱叫,听起来好不凄惨。
时晏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吃小孩的大魔王,“你真想留着关就关......胳膊腿儿就不揪了吧?”
乌云想了想,点头,“行,那你多糊两张符,这东西很难得,随便揪条腿儿都是百年参比不了的东西。”
时晏有些怀疑,“这东西真是人参?怎么跟个......”萝卜似的。
乌云很肯定地嗯了一声,“是人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胖。
不过我捉到它的地方土地很是肥沃,而且在朗月山最深处,没看到有人类的痕迹。”
意思就是没被采药的抓住过呗?不过这种会动会叫的胖头萝卜,采药人就算是遇上了恐怕也是不敢抓的。
乌云拎着萝卜出门去问锦娘要鸡笼了,之前买小鸡回来时应该是有小笼子的,关这胖萝卜正合适。
时晏跟在他身后钻了出去,准备先去找山樱说自己的正事。
山樱上午去了镇里,这会正懒洋洋的翘着腿趴在暖炕上翻话本,听见敲门应了一声“进”。
时晏推门钻进去,几步跑到山樱床边,“师父师父,我有事跟您说。”
山樱看的正快乐,扭头看眼时晏,“怎么了?你不好好躺着休息,又跑出来。
待会你阿娘要打你屁股的。”
“师父,我能确定我之前说的事情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境,更不是我没把梦境和现实分开。
您看这个......”
时晏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把攥在手心中的两根银发递过去,生怕掉在哪儿找不到,“这就是证明。”
银发在屋里并没有那么明显,山樱眯着眼凑过来,“你从哪家阿婆那捡了两根白头发?”
时晏按住翻白眼的冲动,“师父,徒儿没开玩笑!
这是从我床上拾来的,是千钧的头发。
我此前真的有另外一个妖仆,它是只九尾狐妖。”
山樱盯着那两根头发看了一阵,将游影唤了进来,“你看看这头发。”
看着游影伸出的手,时晏在自己手心中捻了捻,分出一根放在游影手心。
那架势,就跟给出去的是什么稀世宝藏一样。
游影没说什么,只是收起头发握了一阵,转头看向山樱,“确实是狐妖落下的,不过,这只狐妖快死了。”
山樱还没说话,时晏先一把拽住了游影的衣袖,“什么快死了?为什么会快死了!?”
游影没听见之前时晏同山樱的谈话,于是只说了自己从这头发丝中感受到的东西,“妖,特别是有毛发的妖,一般只有在重病或是妖力溃散之时,才会毛发脱落。
我能感受到这头发的主人,妖力几近枯竭,恐活不了多久了。
这头发阿晏是从何处得来的?”
时晏捏着另一根头发的手忍不住攥紧,心头涌上的情绪纷乱而厚重,压的他有些喘不上气,“这是......我床上找到的,是我说的,千钧的头发......”
游影见多识广,只稍片刻就想明白了时晏话中的意思,神情也比方才严肃了许多。
“阿晏的意思,这头发的主人是你在云雾山秘境带回来的妖仆,与我们相处几月,如今在你发烧了三日后突然消失,还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
强大的妖魔若是想让个把人类忘记些事不是什么难题,但这不是单纯的忘记,而是在抹除记忆的同时还捏造了合理的记忆。
而且不光是身边这些人的,还有游影和乌云的......
妖魔的记忆可没那么好修改,尤其是想要在对方察觉不到一点动静的前提下。
游影不愿相信,但却对手中的头发丝给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可若这个在他记忆中找不到丝毫存在证据的千钧当真如阿晏所说一般,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他们身边,还抹掉了他们所有人...和妖的记忆。
那也太恐怖了些。
如此实力的妖基本上找不出几个,游影在飞速思考究竟是谁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时晏耳边只是不停重复着当时千钧说的话,他用了他的妖力来淬炼自己的身体。
如果......
算了,这世上就没有如果。
“师父,我若是想寻他,可有方法?”
山樱将回来之后被她捣鼓着修了许久的卦盘拿出来,伸手问游影要过头发丝。
发丝被投入卦盘,山樱从她自己的乾坤袋内取出几个磨光了的铜钱,抬手洒向卦盘。
片刻后,山樱面色难看地收起铜钱,再一次撒了进去。
时晏盯着那几枚铜钱,心中一沉。
没记错的话,刚刚这几枚铜钱就是这种样子,位置竟是丝毫未变。
山樱一共算了三卦,三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卦象,这是自打她通晓卜算之术后,第一次在卦盘上看到这种卦象。
“他已经死了。”
山樱没有委婉,她很直接地告诉了时晏结果。
无论小徒弟此刻想要寻的妖是谁,从何处来,如今都没有必要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妖,哪怕再想寻,估计也就只剩颗妖丹了。
说不得妖丹都被路过的野妖叼了去,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了。
这个结果让时晏有些接受不了,但又有点在意料之中。
如果不是彻底消失,何故连妖仆的印记都消失了。
而且若只是重伤或是妖力损耗,总是有法子救有法子补回来的。
这怎么还像小动物似的,知道快死了还专门跑到主人寻不到的地方去呢......
“师父,妖力可以淬炼人的肉身么?”
这问题问住山樱了,有点超纲。
“有妖试过,想用妖力将人类的肉体妖化,但最终失败了。
人妖有别,最终的结果不过是那妖散尽了妖力,独留那人在这世上孤寂了百余年。”
所以这就是个自毁的法子。
时晏心堵极了。
方才游影进来时似乎没掩好门,此刻外面突然吹过来一阵风,硬是将半掩的门扉给吹开了去。
凉风拂过时晏的耳边,直接卷走了在卦盘上的那根银发。
时晏伸手去捞,可没抓到。
他快跑两步追过去,可如今外面一片冰天雪地,许多地方都是白的。
那样一根瞧着有些透明的银发就这么飞出去,基本上是没有找到的可能了。
总共就留给他两根头发,还有一根被风吹飞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时晏回到自己的房间,没看到乌云在,估计还蹲在哪个角落同那个大萝卜精斗智斗勇呢。
攥着头发枯坐了许久,时晏只觉一只手都要攥麻了。
扔了?
不行,不是很想扔。
时晏动动腿跳下椅子,跑去寻锦娘,要了几根细细的红绳来。
银色的发丝同红绳编在了一起,很细的一股,一眼看过去都看不见里面还有根头发丝。
这编绳手法还是上辈子去孤儿院做义工时学来逗小孩子开心用的,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一个简单的基础款手绳很快被编好,时晏将其戴在了右手的手腕上,就贴在原本有着狐狸印记的地方。
好像这么做,他就能稍微舒服一些似的。
又过了一阵,乌云推门进来了。
还是人形的样子,脸上还沾着一块不知从何处蹭来的泥巴,许是那鸡笼上原本带着的干土,和外面的雪一融,便成了泥巴。
乌云凑过来,随手拽了把椅子往暖炕边一摆,坐下来盯着时晏瞅了半天。
“他都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
时晏原本垂着脑袋,闻言猛地抬头,“......乌云?”
大抵是这目光太灼热,乌云有些不太习惯,他抬手蹭了蹭鼻尖,小小声嗷了一下,“我是记得,不过也就只有我记得了。”
时晏手抖了抖,“你、你是如何能记得千钧的?
既然你记得,为何其他人都记不起来?”
乌云应当是被千钧嘱咐过什么,此刻他的神色有些纠结。
可眼前的人是时晏,乌云不能也不想骗他。
“吞天之所以是吞天,并不是因为我们只会聚云雨。
吞天一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能力,就是吞噬。
想要修改我的记忆,就要用妖力来扰乱这里。”
乌云单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但妖力如果直接作用在我身上,我的身体会自发吸收。
他当时妖力所剩无几,想强行修改我的记忆实在需要损耗太多,而且还有被我记起来的风险。
所以他才放弃了吧......
不过他说了,让我不要告诉你,装作不知道的。
我都答应他了......”
说到这,乌云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用妖力去淬炼一个人类的肉身,图什么?
尤其这个人类还是将自己契为妖仆的御妖师......这就更不值当了。
御妖师若是死了,当妖仆的不就正好自由了么?
乌云如今也是承认他不讨厌时晏,甚至还有点喜欢。
他愿意护着时晏,也愿意听他的话。
锦娘和时穆他也喜欢,陆瑾也不讨厌。
山樱和游影......也不讨厌。
但最喜欢的还是时晏。
可即便如此,他自问为了时晏他做不到千钧那种程度。
他不会为了时晏散尽自己的妖力。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说再多都白搭。
他惜命的很。
“他还同你说什么了,你一字一句全部说与我听。”
时晏左手覆在右手的红绳上,那红绳之下的位置,原本有只很好看、很好看的银狐。
乌云回忆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他走的时候妖力已经和散尽没什么区别了,甚至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只能是狐狸的形态。
哦对了。
虽然他让我假装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句话应该不是说给我听的。”
那话甚至不是千钧特意对着乌云说的。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