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滚滚中,来敌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间便已如同旋风般杀到了断肠岭下,原本正紧张备战着的高句丽将士一见到来敌的真面目,不但不惊,反倒在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纷乱地叱骂了起来——敌人是来了,可来的却不是高句丽畏之如虎的大唐强军,而是穿着破衣烂衫的契丹骑兵,人数仅有一千左右不说,手里头持着的武器也五花八门,啥玩意儿都有,这哪像一支骑兵军,简直就跟一群叫花子也没啥区别了,要知道这会儿的契丹族可不是后世那等建立了大辽的强大部落,只不过是辽东一普通小族而已,别说跟高句丽相比了,便是比起靺鞨、奚等大部落都有所不足,完全就是一帮子未开化的野蛮人罢了,早在未曾与大唐交恶前,高句丽就没少派兵扫荡契丹部落,打杀起来轻松得很,此时见来的竟然是契丹佬,高句丽众将士登时便哗然了起来,破口大骂者比比皆是。
“高将军,末将请求出战!”
“高将军,我等岂能容此小寇猖獗,杀光他们!”
“高将军,您就下令罢,杀他娘的!”
一众高句丽将领们原本尚还压制着手下的军士叫骂,可后头见那帮子契丹佬竟然在山脚下胡言乱语地叫着阵,全都忍不住了,将高可业团团围住,人人自告奋勇地要杀下山去,吵得高可业头大无比。
“都给老子住嘴!”高可业忍无可忍之下,不由地大吼了一声,总算是镇住了乱吵乱嚷的手下诸将,面色铁青地望着山下耀武扬威的契丹骑兵,良久不发一言——契丹骑兵高可业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别说就眼前这么点人马,哪怕是再多上一倍,高可业也不会看在眼里,在他想来,己方出兵的话,只消一个冲击便能将山脚下那伙垃圾扫个干净,只可惜他不敢轻动,只因着肩头上的责任实在是太重了些,真要是己方一股脑杀下山去,万一唐军大军忽然杀至,赤峰寨可就危险了,若是赤峰寨就这么轻易地丢了,就算他高可业能侥幸逃得了性命,也逃不过军法的处置,与其如此,还不如坚守营垒,以不变应万变来得强。
“儿郎们,给老子接着骂!”契丹骑兵阵中一名身材魁梧至极的壮汉见赤峰寨中始终没有动静,心头火起,纵马上前一步,指着山寨的方向,高声地喝了一嗓子,这人正是契丹族长耶律怀南。
耶律怀南其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叫耶律阿兀达,前番李世民征高句丽之际,耶律阿兀达也率着族中精兵前去附和,为了表忠心,索性就将名字改成了耶律怀南,取的便是心向大唐之意,只可惜耶律怀南这番心思显然是白费了,既没捞着仗打,也没能取得大唐的信任,纯属就是跟着唐军一道行军了一回罢了,好处没捞到多少,反倒累得个半死,不过么,后来程名振经略辽东之际,耶律怀南倒是跟在唐军后头打了几次胜仗,算是捡了不少便宜,女人财宝捞得爽快无比,此番唐军再次出征,耶律怀南就跟闻到了腥味的恶狼一般,别提多兴奋了,不单领着部众来了,而且还抢着要打先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带一千骑兵便足以拿下赤峰寨,也不晓得程名振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竟然同意了耶律怀南的请命,就这么着,耶律怀南便率部领先大军一日的路程杀到了断肠岭下。
拿下盖牟城,可纵兵狂抢三日!这可是天大的赏赐啊,一想到出发前程名振的许诺,立马就激动得难以自持,而耶律怀南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拿下面前这座赤峰寨而已,比起强攻有着城墙掩护的盖牟城可是轻松了百倍还不止,可这人来都来了,骂阵也骂了老半天了,偏生高句丽守军就是乌龟不出壳,让耶律怀南气急败坏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耶律怀南虽是凶悍之辈,却没傻到拿手下这一千骑兵去仰攻赤峰寨的地步,故此,气归气,耶律怀南却拿高句丽守军一点办法都没有,再者,战骑疾驰而来,又叫阵了半晌,此时的马力也疲了,骂阵的兵士们也骂得累了,是到了该歇息一下的时候了,无奈的耶律怀南只好悻悻地挥了下手,断喝道:“下马,都下马,吃了饭再接着骂,奶奶的,看那帮混球能忍到何时。”
一众契丹骑兵狂赶了几天的路,此时早就疲了,一听自家族长下令开饭,哪还有二话,纷纷翻身下马,从各自的马鞍上取下干粮,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地上,就着马奶便吃开了,更有甚者,竟架起了烤架,烤起了全羊来,于是乎,满山脚下乱得不可开交,浑然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郊游的一般,那等懒懒散散的样子,令山寨里的高句丽军兵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叫骂声响成了一片,若不是高可业始终站在寨墙上压阵,气急的众人只怕立马就杀下山去了。
“高将军,敌军已乱,似可战矣。”一片骂声中高可业的副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走到高可业身边,满脸子愤慨地请示道。
“不忙,再等等。”高可业尽管也被契丹骑兵的嚣张气得够呛,可身为主将,他可不愿感情用事,咬了咬牙,强行忍住出击的冲动,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等?将军,这还要等到何时?末将请命率本部兵马出击,不杀光这帮混球誓不为人!”一名站在高可业身边的千户长愤怒已极地嚷道。
“是啊,高将军,就这么些土鸡瓦狗之辈也敢前来挑衅,杀下去,灭了他们!”
“高将军,这帮球毛太猖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您就下令罢,我等岂能受此等侮辱!”
高可业手下诸将全都不想忍了,各自出言,皆要出战,闹得高可业头晕眼花,险险些就此应承了下来,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强行忍住了,也不理会诸将的吵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山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山脚下的契丹骑兵们乱哄哄地闹腾着,随意得很,竟然连游动骑哨都没有派出,全军都闲散地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之余,也没忘指点着山寨骂上几声,吼上几嗓子,吵吵嚷嚷地如同赶集一般,浑然没注意到身后数名高句丽游骑正悄然从侧后方接近,直到一名契丹骑兵不经意地回首发现了来骑,狂喊出声之后,众契丹骑兵这才反应了过来,立时便有十数名反应最快的契丹勇士跳上了马背,蜂拥着冲了过去,试图将那寥寥的三、五骑高句丽骑兵拦截下来,怎奈动作稍慢了半拍,未能劫到人,狂追了一阵之后,被山寨里的乱箭射了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句丽骑兵在寨子里众多弓箭手的掩护下冲进了寨子中去了。
高可业等的便是这几名早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游骑探子,此时见那几名探子已回到了寨中,心情激动之下,顾不得理会边上的众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寨墙,迎着喘息未定的众探子,紧赶着便追问道:“唐军动静如何?大军现在何处?”
“禀将军,唐军主力已渡过辽河,目下正在向我寨进军,已到了三里屯处,主将是程名振,兵力约四万余,骑兵近万。”一名显然是探子头目的骑兵见高可业问得急迫,顾不得自己喘息未平,忙不迭地躬身将所得消息一口气道将出来。
“三里屯?”高可业一听这个地名,登时便愣住了——三里屯离赤峰寨足足还有百余里,便是骑兵出动,也得三个时辰左右方能抵达,若是步骑一道行军,那少说也得一日的光景,很显然,山下那伙契丹骑兵不过是孤军罢了,可问题是这帮子根本没有后援的契丹骑兵又如何敢如此嚣张,莫非是吃了豹子胆了么?
“尔之所言可是确实?唐军骑兵可有出动之迹象么?”高可业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详问道。
探子头目毫不犹豫地接口答道:“禀将军,属下所言句句是实,唐军步骑行军不速,并无分兵迹象。”
“哦?”高可业轻咦了一声,再一听山脚下的闹腾依旧不见消停,心头的火气自是再也按耐不下去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一劈,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杀光契丹狗!”此令一下,早就憋得难受至极的高句丽守军们登时便欢呼了起来,呐喊着便冲出了寨门,蜂拥地向山下杀去。
耶律怀南早就在注意赤峰寨的动静,那几名高句丽探子其实是耶律怀南故意放走的,为的就是将高句丽守军骗出寨子,此时见赤峰寨大举出动,不但不惊,反倒是一阵狂喜,哈哈大笑着一挥手道:“上马,准备开杀!”此言一出,原本散坐在地上的众契丹骑兵飞快地丢下手中的食物,纷纷跃上了马背,并不在原地停留,而是跑马划了个弧形,退到了离山脚百丈之外,排开阵型,等候着高句丽军的到来。
高句丽守军压根儿就没把契丹骑兵当一回事,此际顺山势而下,来得极快,根本不曾排兵布阵,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向着契丹骑兵阵冲杀了过去,高可业更是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头,大有一个冲锋便将契丹骑兵阵撕成两段的架势。
“儿郎们,跟老子上,杀狗贼啊!”耶律怀南见高句丽军阵型纷乱,登时大喜过望,一挥手中的长马槊,兴奋地嚷了一嗓子之后,一马当先地便冲了出去,千余契丹骑兵紧随其后,飞快地排成了三角突击阵型,如同利刃一般迎着高句丽军便冲了过去,双方的势子都快,顷刻间便已近在咫尺。
耶律怀南大老远就瞄上了高可业,双方离着尚有数步之遥,耶律怀南便即大吼了一声:“杀”,手中的长马槊凶狠地一个突刺,直奔高可业的胸口而去。
耶律怀南瞄上了高可业,同样的,高可业也瞄上了耶律怀南,一样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念头,然则,却没想到耶律怀南的枪来得如此之快,慌乱间,躲避已是不及,只能是双手一摆,手中的长抢横着便扫了过去,试图将耶律怀南的马槊扫开。
说时迟,那时快,双枪猛然撞在了一“嘭”的一声巨响之后,力弱的高可业已握不住枪身,但觉虎口一麻,手中的马槊便被震得飞上了半天,而耶律怀南的枪势不过只是稍偏,依旧迅猛无比地此向了高可业的肩头。
“哎呀,不好!”高可业显然没想到耶律怀南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待得惊觉抢尖已到近前,吓得面色煞白,拼尽全力一个铁板桥,仰躺在马背上,总算是险而又险地躲过了枪尖的突刺,脚下用力一踢马腹,往斜刺里便跑了开去。
“哈哈哈,废物!”耶律怀南根本就不理会落荒而逃的高可业,哈哈大笑着挥舞马槊便杀进了高句丽军中,左挑右刺地杀得不亦乐乎,但见枪尖吞吐之下,手下尽无一合之敌,顷刻间便已连杀十数人,一众契丹骑兵见自家族长如此威武,自是士气大振,各自呐喊着便狂杀了起来,反观率先杀至的高句丽骑军却因主将失利,气势被夺,再加上本身阵型混乱,哪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契丹骑兵,顷刻间便被一击而溃,纷纷向两边溃散而去,露出了后头见势不妙正忙着要布阵的高句丽步兵方队。
高句丽步兵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只可惜先前冲得太猛,队伍涣散,一时半会间哪能布置停当,没等高句丽军摆出个模样来,势如奔雷的契丹骑兵早已杀到了近前,双方只不过一个接触,尚未成型的高句丽步兵阵型便已被生生突穿,乱军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哪还有先前下山之际的豪情,人人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拼着老命地往回败退,可又哪快得过契丹骑兵胯下的战马,但凡想回寨守卫的高句丽官兵全都惨死在了契丹骑军的刀枪之下。
“上山,抢寨!”耶律怀南根本不理会往左右逃开的高句丽乱兵,挥舞着马槊将前方的溃兵一一击杀,领着一众手下纵马向着仅有少量守军的赤峰寨杀了过去。
先前高可业下令全军出击之际,一众高句丽官兵全都红了眼,人人都想着建功,自是无人肯留下守寨,待得耶律怀南杀至之际,还守卫在赤峰寨子里的高句丽官兵已不足百数,一见耶律怀南来得凶悍,忙不迭地蜂拥到了寨墙上,试图乱箭射退契丹骑兵。是时,因着上坡的地势之故,契丹骑兵的马速已缓,除了百余骑冲得快的将士还能紧跟在耶律怀南身后之外,余者皆落后了一大截,若是被高句丽守军稳住了阵脚,只要寨门不破的话,山下已开始重新集结的高句丽军势必可以对契丹骑兵进行前后夹击,再次夺回战事的主动权也未可知。
“杀上去,撞开寨门!”耶律怀南自是清楚己方的处境,其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一鼓作气地拿下赤峰寨,至于能消灭多少高句丽守军根本无所谓,此时一见寨子里的守军忙着布阵,立马大吼了一声,飞马向着寨门扑了过去,手中的长马槊左挑右挡,将稀稀落落射来的乱箭一一拨开,奋勇杀到了寨门口,断喝了一声:“开!”手中的长马槊瞄着寨门便猛地刺了过去,但听“噗嗤”一声,那马槊竟借着马的冲劲刺穿了厚实的木板,几名躲在门后扛着门的高句丽士兵竟也被这霸道的一枪刺了个透心凉,惨呼声刚起,就见耶律怀南双手一振腕,一股大力向前狂涌而去,撞击得寨门乱晃不已,随后杀至的契丹骑兵有样学样,纷纷策马持枪向着寨门冲撞了过去,但听“轰”地一声巨响,寨门抵受不住巨力的撞击,竟轰然倒下了。
“杀进去!”一见寨门洞开,耶律怀南丢下了兀自刺在门板上的马槊,抽出腰刀,一马当先地杀进了寨子,后头的契丹骑兵自是不甘怠慢,蜂拥着冲进了赤峰寨,将试图顽抗的高句丽守军剿杀一空,至此,赤峰寨落入契丹骑军手中已成定局!
山脚下,刚收拢了两千余溃军的高可业原本打算兜着契丹骑兵的屁股来个两面夹击,待得见寨门已被撞破,心登时就凉了半截,愣愣地看着契丹骑兵欢呼着杀进了寨中,悔恨得肝肠寸断,有心要杀上去夺回山寨,可一想起耶律怀南的凶悍,却又实在没那个胆气,在山脚下默立了良久之后,咬了咬牙,一挥手,黑着脸下令道:“撤,回盖牟城。”话音一落,领着败兵便沿着断肠岭下的小路向着盖牟城方向逃窜而去,山上的契丹骑兵也不去追赶,只是哄笑着目视高句丽骑兵逃走。
赤峰寨既下,盖牟城的门户便已洞开,得到耶律怀南回报的程名振所部立刻加快了进军速度,兼程向赤峰寨方向赶来,大战至此已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