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啊!”
“杀啊!”
……
就在“旭日”子弟们撤离战场不久之后,一阵急似一阵的喊杀声便即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一大群京兆府的兵丁、衙役们在京兆府少尹杜全明的率领下,刀枪并举地赶到了战场上,来得可谓及时之至,颇有些个后世警匪片中警察总充当收尸队的黑色幽默之味道,更有意思的是——别看这群京兆府的差役兵丁们喊杀声嘹亮无比,其实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小得很,边跑还边不时地四下张望着,那等小心翼翼的样子,哪像是来捉拿江湖盗匪的,简直就像是随时准备见势不妙回头便逃的架势。
震惊,极度的震惊!饶是一众京兆府的兵丁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往日里也没少跟凶杀现场打交道,可赶到了如修罗地狱般的杀场之后,面对着满地的残缺尸首以及四溢横流的鲜血,立马全都呆住了,个个面色苍白如纸,便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之后,人丛中传出了一声“厄……”的呕吐之音,当即便如同瘟疫一般地蔓延开了,所有的人,包括京兆府少尹杜全明在内全都狂呕了起来,将绿油油的胆汁都呕将出来的也不在少数,现场登时就是一片大乱。
糟了,糟了,这回出大事了!杜全明一边干呕着,一边暗自在心中叫苦不迭,面色惨淡如纸不说,手脚也跟着发软不已——京兆重地发生大规模斗殴,身为京兆府官员本身已有着不可推卸的治安之责,而此际多达四百余具的尸首摆在面前,如此之巨案一旦报将上去,朝野的震动先不说了,光是李世民的震怒就不是一众官员去职所能化解得了的了,流配都尚算是轻处,闹不好一众官员的身家性命都得交待在这案子上了,问题是如此血腥的场面,又在众目睽睽的局面下,便是想遮掩都没有可能,一想到即将面对圣上的怒火,又岂能不令杜全明心慌意乱的。
“尔等保护现场,严禁闲杂人等过往,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本官即刻入宫面圣。”杜全明尽自心乱如麻,可脑子尚算清醒,高声下达了封锁令,指挥着众衙役、兵丁们将现场保护了起来,而后领着几名心腹手下纵马向皇宫赶了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在见到京兆府如此大规模的出动之后,蕃各庄外发生血案的消息立马不胫而走,各种版本的消息迅即地传遍了全城,谣言四起之下,满长安的人心因此也就乱了起来,然则外头乱归乱,东宫里的欢宴依旧在继续着,哥几个全都是演技派的高手,谈古论今,趣话连篇,嬉笑连连,好一派兄弟和睦之景象,正闹腾间,却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着李贞一躬神道:“启禀太子殿下,诸位王爷,内侍监柳公公到了,说是陛下有口谕要传。”
李贞一见到王秉和放在腰间的右手作出了个事先约定好的手势,心头登时便是一阵大喜,不过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笑呵呵地起了身,挥了下手道:“哦?那好,诸位哥哥就一并前去接旨好了。”
诸王都是有备而来的,自是都猜出了老爷子的口谕十有**跟外头的血战有关,可各自的心头都还是不免一紧,当然了,倒不是担心过不了老爷子那一关,而是担心着自家人马是否已完成了预定的任务,然则,此等时分也不是问个究竟的时辰,既然李贞说同去接旨,一起子兄弟们自是不会有旁的说法,各自嘻嘻哈哈地应答了一声,带着满身的酒气便这么乱纷纷地行出了聚会的大堂,向着前殿而去。
“陛下有口谕,宣太子殿下、诸王甘露殿觐见!”内侍监柳东河一见李贞等人皆是半醉半醒之态,心里头登时便打了个突,却又不敢多说些什么,一挺腰板,高声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一番。
“儿臣等遵旨。”老爷子既有口谕,诸皇子自是不敢不尊,各自敛容应命不迭。
“老柳,父皇寻某等何事?”李泰心最浮,借着酒劲的掩护,嘻嘻哈哈地凑上前去,一把钩住柳东河的肩膀,做出一副亲热的样子,嬉笑着试探了一句。
身为内侍监,柳东河自是知道啥话该说,啥话说不得,虽说极为不满李泰的狂悖,可哪敢有丝毫的不满之表示,躬了下身子回道:“魏王殿下请见谅,老奴实是不知详情。”
“嗯?尔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李泰对柳东河可是厌恶已极,此时借酒装疯,哪肯就这么轻巧地放过了柳东河,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老奴实是不知。”柳东河自是知晓自己早已将这几位爷都得罪得不浅了,此时尽管被李泰整得狼狈不堪,却依旧不敢有所表示,只能是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不知道?嘿,那尔究竟知道个甚子?”李泰伸手拍了拍柳东河的脸颊,轻狂地笑着。
“老奴,老奴……”柳东河狼狈不堪,实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这里的哥几个上一回全是被柳东河拿下过的,对于这个老阉狗都无甚好感,此时见李泰装醉戏耍柳东河,各自都觉得有几分的快意,不过么,大家伙都是心计深沉之辈,自是不会有所表示,只是哈哈一笑,便算是过去了。
李贞自也不喜欢柳东河,可好歹身为地主,总不能让李泰闹个没完罢,此时见柳东河受窘不过,便即皱了下眉头道:“四哥,父皇有召,我等兄弟总得尽快赶去才是,走罢。”
李泰之所以借酒消遣柳东河,固然是因着上回被柳东河整治得极惨之故,可也有着借机闹闹事,给李贞添点堵的意味在——此地乃是东宫,柳东河在此地受辱,而李贞又不出面制止的话,柳东河自是会连李贞一并恨上了的,至于他李泰自己么,早就跟柳东河没有和解的可能了,却也不在意是不是多得罪上一回——早在太子李承乾被废之时,李泰可是没少私下拉拢刚登上内侍监大位的柳东河,试图将其拉到自己一方,却不料柳东河不单没因李泰出重金贿赂而感激涕零,反倒将此事禀报给了李世民,虽说李世民没有就此事说些什么,可对于李泰的印象自也就差了不老少,很难说李泰没能入主东宫跟此事没有关联,双方早已是死敌,难以和解,此番做作之下,既能解气一番,又指不定能给李贞添点麻烦,李泰又何乐而不为呢,故此,尽管李贞发了话,李泰还是不依不饶地拍了拍柳东河的老脸,这才放声大笑地放开了柳东河,对着李贞道:“好,好,好,既是太子殿下有令,小兄听命便是,这便走罢。”
“柳公公请。”李贞自是清楚李泰心里头的阴暗想法,不过也懒得去多加理会,没搭理李泰的狂悖,对着柳东河比了个请的手势,淡然地说了一句。
“太子殿下请。”柳东河感激地看了李贞一眼,稍稍退后了一小步,躬着身子,请李贞先行一步。
“走罢。”李贞也没再客套,点了下头,当先走出了显德殿,往宫门外走去,后头一起子兄弟们自是跟了上去,各自在宫门处乘了马车,绕着皇宫转了小半圈,由承天门进了皇宫,向着甘露殿赶去,一路上哥几个都默默不语地埋头疾走,唯一不同的是——李贞面色平静,脚步沉稳有力,而那哥几个全都是一副丧气状,面色发青不说,手脚也都不时地打着颤,很显然,就在出东宫乘车的当口,一起子皇子们都已得到了战况回报,这心情么,也就只能用“恶劣”一词来加以形容了的。
“儿臣等叩见父皇。”李贞等人刚一走进甘露殿的大殿中,入眼便见自家老爷子正黑着脸端坐在龙椅上,房玄龄、长孙无忌等朝中大佬皆在,而大殿边上还跪着几名中层官员,登时便知事情闹腾大发了,自是不敢怠慢,各自疾步走到近前,全都跪倒在地,高声地请起了安来。
死寂,一派的死寂,李世民任由几个儿子跪在那儿,自顾自地黑着脸端坐着,却始终不曾叫起,大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诸皇子心里头都有鬼,全都低头跪着,谁也不敢轻易出言去触老爷子的霉头,各自的心中却全都盘算开了,各想各的招,一时间大殿里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尔等很悠闲么?喝酒作乐,好么,外头乱成了团,朕的儿子们竟还有心戏耍,还真是好样的,朕将政务委之尔等,尔等便是如此报答朕的么,一群混账行子!”李世民越说越怒,到了末了,猛拍了下龙桌,径自大声叱责了起来,声色俱厉,竟已是怒不可遏。
“父皇息怒,儿臣等孟浪,叫父皇失望了,是儿臣等的不是,概因今日几位兄长前来东宫相聚,是儿臣一时兴起,留诸位兄长叙兄弟之谊,一时忘形,累诸位兄长误了事,儿臣不敢推卸,请父皇降罪。”老爷子一发作,哥几个自是不敢吭气,可李贞身为太子,却没这个福分,只好跪行上前一步,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答道。
“一时忘形,哼,好个一时忘形,尔如此行事,朕如何能放心出征高句丽,尔欲气死朕么!”李贞请罪虽诚恳万分,可老爷子却并未因此而息怒,依旧不依不饶地叱责着,语气也并没有因此而放缓,当然了,老爷子气的其实并不是一起子皇子们聚在一起欢饮,也不是气一起子皇子们误事,真正气的是一起子皇子们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庞大的暗底势力——此番一起子皇子们的明争暗斗李世民其实心里头早就有数,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恰到好处地将京兆府尹裴明廉召入了宫中议事,也就是想让一起子皇子们去斗上一场,可却没想到几位皇子居然调动了如此多的人马参战,而战事又打得如此之惨烈,死伤竟然如此之重,这可就令李世民坐不住了——卧榻之旁睡着一只老虎都已经是件大麻烦的事儿,更何况还多出了数只恶豹,这等事情一出,叫李世民如何还能安心躺于榻上?
一起子皇子们都是心思灵巧之辈,又哪会察觉不出李世民真正气的是什么,事到如今,自是谁也不敢再开口,全都低头跪在那儿,摆出一副任由李世民处置的架势。
“尔等,尔等……”望着一起子装出诚惶诚恐样子的儿子们,李世民气得直打颤,可又拿不出啥太好的法子加以处置,嘴角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陛下,您要善保龙体啊。”
“陛下……”
……
房玄龄等大臣见势头不对,全都站了出来,各自劝谏不已,大殿里声音登时便噪杂成了一片。
“朕,唉,朕没事。”在诸皇子来之前,李世民便已反复思量过该如何处置这帮儿子们,可却始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此时见诸子使出“沉默**”,虽一时气急,很想狠狠地发作一下诸皇子,可到了底儿,却还是无奈地忍了下来,毕竟虽明知此番蕃各庄的血案乃是诸皇子的手笔,可却并没有留下证据让李世民来发作,此时听得群臣劝谏,自也就顺势坐了下来,脸色黯然地挥了下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裴明廉,朕将京兆府交托与尔,尔竟是如此治理的么,嗯?朕问尔,京兆之治安该是谁的责任,说!”李世民拿自己的儿子们没辙,可心中的怒气却着实难以咽下,黑着脸坐了一阵子之后,突地看向了跪倒在殿旁、听候发落的京兆府尹裴明廉,咬着牙咆哮道。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裴明廉也是老于宦海的人物了,原本并不清楚事情的由头,可先前听赶到殿中的杜全明述说了蕃各庄一案的情景,再一瞅老爷子发作几位皇子的架势,自是已猜出了这起案子十有**是诸皇子的手笔,只不过心里头明白归明白,说却是说不得的,此时见李世民将怒火撒到了自家头上,除了在心里头哀叹倒霉之外,也就只能拼命地磕着头请罪了。
“尔知道该死便好,哼,朕念尔平日处事尚算勤勉,不忍重罚,尔这就到巴州任司马去罢。”李世民默默地看了裴明廉好一阵子,终究是没有轻饶过去,跟赶苍蝇似地挥了下手,一家伙将裴明廉贬到穷山恶水的巴州当一个闲官去了。
巴州素来就是个流放犯官的地儿,去了那地头,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可就难说了,不过么,好在还有个州司马的官能当当,比起一撸到底的发配还是强上了一些,裴明廉心中虽是委屈至极,却也不敢再多言,磕了个头,谢了恩,这才脚步蹒跚地退出了大殿,那悲呛的身影还真令满殿的重臣们都暗自伤感不已。
发作了无辜的裴明廉之后,李世民心头的怒气算是稍平了一些,斜眼扫了一下垂头跪在殿前的儿子们一眼,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再次出言训斥,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房玄龄等大臣,沉吟了一下道:“诸位爱卿,京师重地竟出现如此巨案,以致民心动荡,若不彻查,恐遗患丛生,诸位爱卿可有何良策?”
殿中诸大臣都是精明之辈,哪会猜不出这案子背后的蹊跷,更清楚李世民所谓的彻查其实就是要个交待,一个可以给天下人看的交待罢了,问题是这交待却并不好给,轻不得,重也重不得,自是没有谁肯在此事上轻易发表见解的,于是乎,满殿的大臣们全都皱起了眉头,装出沉思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沉思起来便是没个完了,老半天过去了,也没见谁沉思出个结果来,大殿里的气息一时间便诡异到了极点。
“父皇,儿臣愿领命彻查此案,还天下人一个交代。”就在一片寂静之中,原本低头跪在诸皇子最末尾的蜀王李愔突然抬起了头来,朗声说道。
“嗯?”李世民没想到率先开口的会是此子,登时便愣了一下,接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紧着声问了一句:“尔知晓此为何案么?”
老爷子这话问得可就有些子寒了——自打诸皇子进殿以来,老爷子发作归发作,却始终不曾说明此案的经过,此时问李愔知晓案情与否,内里的意味着实有些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就差没指着李愔的鼻子说此案便是尔等之手笔了。
“父皇明鉴,儿臣实不知此案之详实,然儿臣既蒙父皇错爱,得以参知政事,每每思及与此,总叫儿臣感激涕零,父皇既有碍难处,儿臣自是该为父皇分忧。”别人都在担着心事,可李愔倒好,丝毫不慌,一脸子诚恳之情地畅畅道来,说的简直比唱的还动听不老少。
李愔这么一说不打紧,可把李泰给气坏了,毕竟李泰如今管着的便是刑部,负责的便是大案要案的侦破,哪可能让李愔来横插上这么一手,待得李愔话音一落,李泰便立马出言道:“父皇,儿臣蒙父皇重用,得以执掌刑部,而今京兆既出大案,是儿臣之分内该当之事,儿臣不敢推卸,请父皇降旨,儿臣定当竭力以侦破此案。”
得,原本无人愿接的烫手山芋此时竟然成了两位皇子相争的香馍馍,这等蹊跷事一出,满殿人等除了疑惑之外,实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便是连李世民也因此而皱起了眉头,久久不发一言,大殿中顿时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