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李贞一听之下,心中登时便是“咯噔”了一声,一股子不太妙的感觉涌上了心来,然则脸色却依旧平淡得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殿下,您快去看看罢,他们一群人打我们五个,太过分了!”葛夏焦急地嚷嚷着,却没讲清楚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讲清楚点,是谁闹的事,嗯?”李贞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依旧稳坐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啊,是,殿下,我等今日进城逛街,一个混球跑来对依妮妹子说瞎话,燕将军气不过,给了那厮一个教训,后头就打起来了,来了好多人,燕将军叫属下突围回来报信,殿下您快去看看罢。”葛夏见李贞皱起了眉头,忙不迭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述说了一番。
葛夏所言虽不算清楚,可李贞却是听明白了,这事情十有**是因哪家子弟看萨兰依妮貌美,又是关外之人,想加以调戏,却惹怒了燕十八,这才打了起来,一准是吃了亏不甘愿,跑回去叫人来围攻,心中的火“噌”地便冒了起来,愤然而起,高声道:“鹰大,传令,全体集合,将犯事者一体拿下,押回驿站!”默立在厅外的鹰大见李贞发了火,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答了一句,大步冲出了厅堂,由葛夏领路,带着十余名亲卫全副武装地便策马向陇州城冲将进去。
“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葛夏的汉语新学未久,并不熟练,先前心急之下汇报时用的是突厥语,听得崔明礼满头的雾水,后头见李贞勃然大怒,心中登时便是一慌,忙不迭地出言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嘿,崔刺史治理的好州县,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当众调戏本王的……嗯,妹子,还真是好胆色么。”李贞原本想说本王的女人来着,可一想不妥,便改口成了妹子,然则此时的崔明礼却无心去分辨李贞所言中的破绽,当即就被这个惊人的消息以及李贞语气中的阴森之意吓得一个哆嗦,眼睛立时瞪得浑/圆无比,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外便涌了出来,心头暗自叫苦不迭。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此事十有**是杜家那个不成器的长孙杜南奎惹的乱子。”崔明礼好不容易才攀上了李贞这座大靠山,正盼望着能有从龙之功呢,却没想到祸事转眼间便从天而降,登时便急坏,忙不迭地出言解释道。
“嗯?”李贞面色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啊,殿下,是这样的,那杜南奎就是个浪荡子,每每在州中闹事,但凡有貌美女子叫其撞见了,一准起坏心,想方设法地将人弄回府去,下官没少为此等事派人前去杜家庄查案,怎奈总是无法拿到真凭实据,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下官惭愧,惭愧。”崔明礼一见李贞面色不善,紧赶着便躬身解释了一番。
李贞自是清楚地方官,尤其是关中的地方官之难做,那帮子世家全都是勋贵之门阀,都有着祖上的爵位拿着,个个嚣张跋扈得很,还都与朝中大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此间又勾搭得甚紧,但凡有事,总是共同进退,地方官员们想要处置这帮子世家门阀,投鼠忌器自是不免之事,再者,这些个世家势力庞大,要想隐瞒证据自是容易得很,地方官员们要想与世家较量,其中的碍难之处着实大得很——想当初吴王李恪以堂堂亲王之尊出镇山东,还被山东那些个望族联起手来整得个灰头土脸地,更何况关陇世家在权势上绝对要比山东望族强了不止一筹,除非地方官员真敢以官帽子为赌注,否则的话,根本就动不了这些世家,很显然,面前这个崔明礼虽经通政务,却不是个胆略充足之辈,要他去跟世家硬拼,只怕他还没那等勇气。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个道理李贞自是清楚的,李贞一向以来的用人之道便是用人之所长,似崔明礼这等精通经济,却缺少风骨的官吏,最合适的职位便是户部侍郎之职,做些实际的工作便可,至于户部尚书么,只怕他没那个胆略去支撑。一想到这儿,李贞倒也气平了一些,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今日之事就由本王来管好了,崔刺史只管专心问案便可。”
一见李贞没朝自己发火,崔明礼暗自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要审杜南奎,心里头是既惊且喜——喜的是若是能得李贞之支持,可以大出口一直以来被这帮世家打压的恶气了,惊的是怕李贞下手过狠,到时候那帮世家未必敢动李贞,可拿下他这么个中州刺史却容易得很,万一李贞到时候见死不救,那他崔明礼可就枉做小人了,只不过这话自个儿想想可以,再借崔明礼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李贞的面说将出来,只好躬身应诺,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自个儿琢磨着该如何审理此案不提。
李贞也没管崔明礼是如何想的,面沉如水地端坐在椅子上,厅堂里登时便静了下来,然则,就在此时,一声轻咳从厅后传了出来,登时便将李贞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眉头一皱,看了眼垂头而立的崔明礼,淡然地说了一句道:“崔刺史请在此稍候,本王去更衣便回。”
“啊,殿下请自便。”崔明礼先前正想着心思,并没有听到那声轻咳,此时见李贞要离开,误以为李贞是要退到幕后,将案子彻底推给自己,一时间便被吓得汗透官袍,可又没胆子阻拦李贞的离开,只能是哈腰相送不迭。
能在这等时分惊动得了李贞的,除了莫离自是再无旁人——李贞刚转过后堂,立马就见一身白衣的莫离站在那儿,手中的羽毛扇虽摇得不紧不慢,可脸上却满是严峻之色,登时便令李贞心头一沉,沉吟了一下道:“先生,可是担心这案子么?”
莫离自是知晓李贞的性子,一听李贞这话便知道李贞是真的生气了,手中的扇子不由地便是一顿,皱了下眉头道:“殿下,值此风云变幻之际,一动不如一静,倘若真要动,那就只能大动了,其中之蹊跷想来殿下心中有数,无需某再多言,望殿下善择之。”
莫离这话虽说得含糊,可李贞却是深知其意——眼下东宫之位虚悬,各方都在暗中蓄力,作为关陇世家之首的长孙世家无疑是各方都要尽力拉拢的对象,这陇州的杜家、林家相比于京兆那些大世家来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势力,然则其背后站着的却是长孙世家,若是此时将事情闹大了,很显然对拉拢长孙世家不利——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尽管李贞与长孙世家之间曾有过不少的冲突,可未必就不能握手言和,以李贞目下的赫赫战功,以及在朝野间的名声而论,无疑是入主东宫的最佳人选,只要李贞能伸出和解的橄榄枝,对长孙世家示好一番,并能做出确实可靠的利益之保证,也不是没有将长孙世家拉拢过来的可能性,可真要是因着陇州之事闹翻了的话,这种可能性无疑就将如同风中的肥皂泡一般很快便会破灭成空。
长孙世家是必须要铲除的,只要李贞还想着对大唐进行变革的话,长孙无忌便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然则却不必急于一时,至少眼下长孙世家那座庞然大物还不是李贞目前的实力所能搬得动得了的,完全可以等到李贞上位之后再着手去慢慢削弱便是,没有必要在此时将长孙世家推到自个儿的对立面去,这一点李贞自是了然于心,毫无疑问,眼下这个案子无疑是一个向长孙世家示好的机会,当然,也可能是个示恶的机会,就看李贞如何去办这个案子了。办还是不办,如何办,又该办到何种程度?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多了去了,李贞一时间也想得有些子痴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贞在驿站中伤着脑筋,却说自葛夏混出了重围之后,杜府的家丁们便蜂拥着冲进了登云阁中,试图依仗着人多势众,一举将燕十八等人拿下,却不曾想,燕十八这一方虽说只有三人,可个个是高手,燕十八、高恒这两人就不必说了,他俩的武艺都是得了李贞所亲传,又都久经战阵,岂是等闲可比,便是萨兰布奇也是一方之豪雄,虽比不得燕、高两人的出类拔萃,可在以强悍而闻名的安西唐军中也算得上是号人物,并不比葛夏来得差,此时见得杜府家丁一拥而上,三人不单没有退缩,反倒各自奋勇迎上了前去,手中的桌子腿舞得飞快,顷刻间便将迎面扑过来的十数条大汉击倒于地,那等凶悍绝伦的架势登时便将没上过阵的杜府家丁们给吓坏了,竟弃受伤倒地的战友于不顾,怪叫连连地便逃出了酒楼,而燕十八等人也不趁势追赶,将躺倒一地的伤者揪了起来,全都抛出了大门之外,各自手持着夺将而来的刀枪,就这么随意地站在大堂之上,轻蔑地看着在外头瞎嚷嚷个不停的杜府家丁们。
“上,给小爷上,砍死他们,混帐,尔等往日的威风哪去,快上!”杜南奎没想到自家的家丁们竟然如此之不济事,才一个照面的工夫就叫人赶出了酒楼,脸上登时便挂不住了,对退将回来的家丁们又踢又打,怒骂了开来,那等怒气冲冲的样子,立时吓得一起子家丁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手持刀枪再次向登云阁里杀去,只不过这一回都学乖了,没再乱哄哄地往里冲,而是排着队,步步为营地向酒楼里逼去。
还别说,这帮子家丁们走起队列来,还真像一回事儿的——各关中世家都是尚武之家,家丁们也都经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大多会几手粗浅功夫的,这等阵势一成,燕十八等人的压力可就大了,无他,单打独斗是一回事,列阵而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燕十八等人尽自个个武艺高强,可在不好下杀手取这帮家丁性命的情况下,要想攻破军阵,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闹不好还真有可能阴沟里翻了船,那等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布奇,上楼护好依妮妹子,十八哥,你我守住二楼梯口。”眼瞅着杜府家丁步步紧逼,高恒反应最快,毫不犹豫地便开口喝道。
燕十八的官职虽比高恒高出了一截,可却素来佩服高恒的智计,此时听得高恒发号司令,也无甚不服气的,立马飞身而起,把住了二楼的楼梯口,高恒与萨兰布奇没有燕十八那等轻身的本事,忙不迭地沿着楼梯也冲上了二楼。
萨兰布奇一上了楼,便跑到其妹子的身边,手持一把夺来的利刃,掩护着萨兰依妮站在了二楼的中央,随时准备上前接应,而燕、高二人则如同两位门神一般一左一右地封住了二楼的楼梯口,静静地等待着杜府家丁的仰攻。
杜府家丁们显然没料到燕十八等人的反应竟然如此之迅速,再一见燕十八刚才纵身上楼时如同飞将军一般的身法,全都被镇住了,一时间迟疑不决地没敢往二楼硬冲,而是挤在底楼大堂里与二楼的燕、高二人形成了对峙。
“混帐,都他娘的给小爷上,快上,再不冲,小爷砍了尔等的狗头!”杜南奎见家丁们进了大堂之后便没了动静,登时便恼了,不管不顾地便一头冲了进去,在家丁们的军阵后头破口大骂了起来。
众家丁被杜南奎这么一逼,没了奈何,只能是发一声喊,三人一排地沿着楼梯硬往上冲,长枪兵在前,刀手在后,倒颇有些军队冲锋的架势。
燕十八与高恒可不是第一次在战场配合了,只消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到对方的意图所在,此时见杜府家丁们来得凶悍,各自对视了一眼,但听高恒暴喝了一声“汰!”声如震雷中,手中那把木制长枪猛地一抖,数十朵抢花乍然而现,呼啸声中,寒光点点,令人眼花缭乱不已,正往上冲的杜府家丁们见此招来得凶悍绝伦,登时便昏了头,前面的忙不迭地往后缩,后头的急着往前冲,两下里即刻便撞在了一起,登时就挤成了一团,阵型便就此彻底乱了,还没等众家丁回过神来,却见燕十八往下一个大步,手中的长枪倒提着,枪尾在前,枪尖在后,一圈一抖,瞬间将前几排的家丁手中的长枪全都圈得脱手飞出,而后顺势一个突刺,往下一推,顶着最前头的一名家丁的胸口,使劲一推,历史便将冲上来的家丁们推倒了一地,与此同时,高恒也如法炮制,才刚冲到楼梯上的杜府家丁们立马全成了滚地之葫芦,停不下势头之余,连同站在大堂上的家丁们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哪还有先前军阵严整的威风可言。
眼瞅着己方百余人不单没能拿下对方这么寥寥数人,反倒接连失利,被整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杜南奎登时便暴怒了,也顾不得先前要活捉萨兰依妮的命令了,大吼大叫地道:“放火,快放火,烧死他们,给小爷烧楼!”
在先前的战斗中燕十八与高恒始终都留了手,因着生恐为李贞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之故,并不曾大开杀戒,可以说算是很容忍了,此时见杜南奎竟然喊出了烧楼的命令,登时便愤怒了,各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放手一搏的意思,自是不再客气了,几乎同时放声长啸了起来,声如裂帛中,并着肩便冲入了尚处于混乱中的酒楼大堂,各自运抢如飞,再无一丝留手之意,但见枪花灿烂间,惨叫声四起,身形闪动间,枪枪夺命,毫无准备的杜府家丁顷刻间便倒下了十数人之多,余者没想到燕、高二人竟然真的敢下杀手,全都吓坏了,哪还有胆子应战,簇拥着哆嗦个不停的杜南奎便奔逃出了酒楼大堂。
既然开了杀戒,那么杀一个也是杀,杀无数也是杀,打蛇不死只怕反遭蛇咬——燕、高二人虽不惧杜府家丁们放火烧楼,可无甚武力的萨兰依妮还在楼中,若是真起了火,那萨兰依妮能不能安然无恙就难说得很了,故此,一见杜府家丁们败逃出了登云阁,燕、高二人此时可是不肯轻纵了,衔尾便追杀了出去,枪出如风,招招夺命,生生杀得杜府家丁们溃不成军,遗尸遍地,原本正聚集在附近看热闹的民众,没想到竟然真的闹出了人命,早已吓破了胆,再一看燕、高二人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杀人如割草,登时便乱了,哪还敢在原地观看,发一声喊,全都调头逃散了开去,整个北门附近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以燕、高二人的武力打这帮子无甚本领的家丁,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顷刻间便已杀死了三十余人,余者大部溃逃,唯有十数名尚算忠心的家丁哆哆嗦嗦地簇拥在被吓破了胆的杜南奎身边,一副垂死抵抗的架势,到了此时,燕、高二人已是杀得兴起,自是不肯留手,赶散了那帮子家丁之后,各自挺枪便要杀奔杜南奎而去,可就在此时,城南大街上一彪骑兵汹涌而来,为首一名络腮胡大汉,手持一把长马槊,放声高呼道:“休伤我儿!”
不好!燕、高二人的眼力都好得很,一看来骑冲刺的架势便知晓来的是精锐骑兵,不是自己二人徒步所能应付得了的,顾不得再去杀杜南奎,各自虚晃一枪,摆脱了那帮子家丁的纠缠,退回到了登云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