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倒是说得个痛快,慷慨激昂地,颇有些子“王八”之气乱飞的样子,可惜李隆脸上愣是看不住一丝就此折腰称臣的神色,反倒是苍白了脸,愣愣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苦笑着说道:“殿下,请恕草民冒犯,大唐律法虽好,怕并不适合草原诸部罢。”
厄,这话貌似有理,哈,老子糊涂了,嘿,失言,失言。李贞心里头虽尴尬,可脸上却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道:“先生有所不知,本王之意并非以大唐现行之律法强加于草原诸部,唔,草原部族自有草原部族的生存之道,这一条本王心里头有数,不过嘛,若是草原诸部公决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来,由朝廷加以确认,并颁布实行,并入大唐律法中,不也就成了大唐之律法吗?”
“哦。”李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陷入了沉思之中,心里头的震撼却是不小,无他,李贞所言其实不过是后世大清朝安抚蒙古诸部的做法之外,再糅合了李贞所来自的时空一些少数民族政策罢了,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不过是恩威并用,以文化传承来统合草原诸部,最终实现草原部族对大唐的归属感罢了,若是放到后世来看,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在内,早已是被证明行之有效的做法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策,可在这个时代却不同了,别说时人们没有什么国家的概念,有的只是民族主义罢了,便是身为一代大帝的李世民对此也不甚了了,否则他老爷子就不会喊出啥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来了。
“殿下,那部族之军队又该如何处理?”李隆思索了良久,突地开口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日哦,这小子咋问个没完呢,还真当咱是皇帝啊,妈的,老子没地扯这些干啥呢,该死!李贞心中一阵厌烦,本不想就这些问题再纠缠下去,可考虑到面前这家伙还算是个人才,不想给人留下个坏印象,耸了下肩头道:“军队是属于国家的,各部族既然是大唐之子民,何来军队之说,若有外敌入侵之类的战事,自当由国家之军队出面应付,若是部族间的纠纷,自有各有司衙门主持公道,各部族又何须自有军队,当然,作为大唐子民,草原各部族也自应按大唐之律法投军任事,乃至出任文武官员,各部当可设文、武校以教化部众,此皆由朝廷负责安排统筹,无须各部花费代价。”
李隆默默地点了下头,思索了一阵,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紧接着问道:“那草原之民既是大唐子民,与汉人又何如耶?”
嗯?这话里头可是有埋伏来着,哈,这小子还真打算套咱的底了!李贞心中一动,突地笑着道:“本王不过一介亲王罢了,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呵呵,若是真能实现大同,草原之民自当与汉人同耳,都是大唐子民,何来区别之说。”
“大同,大同……”李隆低声念叨了数遍,眼中的精光愈来愈亮,抬起了头来,一双眼死盯着李贞略带一丝颤音地问道:“殿下,此大同真能实现乎?”
实现倒是真能实现,不过啥时能真儿个地实现那可就难说了,至少到了李贞来自的后世也尚未完全实现大同,不过已经算是很接近了罢,李贞心里头很清楚中华文明其实是个融合的文明,那里头融合了众多民族的文明在内,是个同化性极强的文明,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尤其是和平的年代,任何融入中华文明的民族必然会被同化到其中,这一条已是被历史所证明了的,不过嘛,想要在一代人的时间内达成此事却是不可能。
“能,不过需要时间,若是可能,本王愿为此事努力一把。”李贞同样一脸子认真地看着李隆的眼,平静地说道。
“草民代草原诸部多谢王爷成全了。”李隆突地起了身,很是恭敬地向李贞躬身行了个礼,话音里满是诚恳之意,无他,草原生活艰辛,若是遇到天灾**更是生活困顿,若真能像李贞所言那般实现大同,则草原部众之生存状况将得到极大的提高,至少**将降低到一个可接受的范畴。
哈,这小子果然来自草原!李贞心里头虽是明白了,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隆面色一正,叹了口气道:“某并非李隆,实乃拔野古部大祭司纳隆是也,此前多有隐瞒之处,还请王爷恕罪则个。”
拔野古部大祭司?李贞一听之下登时明白面前这家伙的来意了——按大唐惯例,那些个在征战中被擒之草原部族倒也不是全部会被砍头,一部分将被官卖为奴,薛延陀部众大多属于此类;一部分对大唐有利用价值的将会被放回去,例如仆固、回纥等这些小部族之兵丁即在此列,左右不过是要他们去跟薛延陀相掣肘罢了,而拔野古部却是在灭族之列,无他,攻破开阳之后,拔野古部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已经被内定为全部坑杀之列,只差上报朝廷批准这道手续了。要赦免拔野古部对于李贞来说倒也不是啥难事,虽说要费上些手脚,不过以李贞目前在军中的威望,也就是过几道手续,费上些口舌,外带破些财的事儿罢了,可问题是李贞有这样做的必要吗?显然,这就关系到纳隆能拿得出什么作为交换的代价了。
“久仰,久仰。”李贞很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啥表情都没有,更别说久仰之情了。
纳隆显然看出了李贞的心思,知道自己所求之事绝对瞒不过李贞,倒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在下此来是想求王爷出面,解我拔野古部众之危,在下不才,愿为王爷之大计献微薄之力。”
哈,为老子效力,嘿,说得倒是动听,不过你小子虽看上去不错,不过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还难说得很,再者,老子凭啥相信你的忠心。李贞听了纳隆的话,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从容地看着纳隆,等着他往下说。
纳隆显然是个明白人,也用不着李贞催促,很是平静地说道:“殿下,秦将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殿下岂无意乎?”
以李贞的智商自然知道纳隆所说的秦指的就是太子,这话的意思就是太子将被废,问的就是李贞是否打算参与其中,话虽问得隐蔽,可却着实惊人得很,无他,李贞是后来人,自然知道李承乾必然被废,可时人中,别说一般百姓了,便是朝中大臣们能看出此点的都没几个,毕竟李承乾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太子,始终稳固得很,尽管一帮子兄弟围攻甚急,可总是拿太子无可奈何——李世民在上头罩着呢,这冷不丁地听到一个草原小部落的大祭司说出此等话来,由不得李贞不心惊,面色一沉,一拍桌子道:“放肆,尔安敢在本王面前说叨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不怕本王拿尔是问乎?”
纳隆并未被李贞的雷霆之怒所吓倒,淡淡地接口道:“某所言不过是事实罢了,殿下心中有数,又何必出言恐吓在下,不过某以为殿下虽是已知晓此事,可应对却未必得当,须知在山不识山,在水未必能见水,身在局中而谋出局之事岂非缘木而求鱼乎?是故君子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好家伙,这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妈的,这怎么可能?李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无他,这话要是朝中那帮子重臣来说,李贞倒不会怎么在意,可这话竟然是出自一个草原部落的所谓大祭司之口,李贞就不能不起疑心了,一双眼精光闪烁地盯着纳隆道:“何以见得?”
纳隆轻笑了一声道:“某曾游学长安近十载,年前刚回草原,曾与一友相善,吾友也算是朝中之人,故此朝堂之事某并不陌生,王爷往日所为某也略有所闻,种种迹象略加推敲,自然不难明白其中的关窍之所在。”
呵,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这小子满口的长安官话,原来是曾在长安留学过的,有点意思了,唔,友人?这家伙口中的友人又是谁?满朝堂中能有这份见识的大臣咱怎么没听说过,嘿,竟然能看得如此透彻,了不得,了不得,妈的,不管怎地,老子定要将那个所谓的“友人”捞到手中才是。李贞心中虽已有所释然,不过并未放松警惕,看了眼纳隆,同样是笑着道:“说得倒是不错,那本王又该如何自处,请先生为本王谋划一、二如何?”
这便是真正的考题了,纳隆心里头很清楚,若是不能就此说服李贞,不但救不出全族的男丁,只怕连他自己都要陷入其中——以李贞在战场上那等杀伐果断的性子而言,断不可能让有威胁到自家安全的人物逍遥在外的,当然,纳隆更清楚的是李贞并不是个纯粹的武夫,而是文武全才的人杰,要想说服李贞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面对着毫无退路的压力,纳隆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态,缓缓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