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年元宵,这个本应举国欢腾的日子,应天城却几乎半城缟素。
曹国公李景隆的归魂,在这烟花漫天的夜,终于被苏谨护着进了京。
苏谨和李景隆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关系十分差劲。
但他仍愿意这么做,是敬这位死在敌军炮火之下的将军,至死没有堕了军人的风骨。
将军,自当马革裹尸还。
“落灵————!”
望着立于城下,满眼含泪的君王,苏谨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半膝行礼:
“臣苏谨,护大明先锋军主帅,曹国公英灵归来!”
“曹国公以身殉国,阵斩敌军无数,最后一刻仍不肯后退半步,与城携亡,可敬、可佩!”
“哥——————————!”
早已泣不成声的李增枝,甩开拉着他的家奴,冲上前去一把推开苏谨,扑于棺头哀哀拗哭。
“哥,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啊,我是增枝啊!”
可惜,李景隆亡于城头的时候尸骨无存,棺内是被士兵搜集回来的碎肉,以及他衣冠拼凑起来的。
当李增枝不顾众人反对,强行推开棺椁的一刻,悬点没直接吐出来。
强忍着恶心,他扑倒在棺椁脚下,手搭在棺椁盖上,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苏谨,我跟你拼了!要不是你,我哥怎么会死!”
苏谨冷漠看着他,一脸不屑。
回京之前,这些日子每天发生在京里的消息,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上。
这李增枝在他兄长亡后,每天与那些文官往来密切,还拖着迟迟不肯上书,请李景隆的长子继承公爵,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谁来继承曹国公的爵位,苏谨不关心。
但你若是想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那对不住,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李增志张牙舞爪的就朝着苏谨冲来,看他挥舞着胳膊的架势,居然还想趁乱揍苏谨一拳。
可他胳膊刚刚挥出,就感觉被铁箍箍紧了一般,动弹不得,手腕处隐隐传来一阵剧痛!
“撒手,你撒手,痛死我了!”
苏谨冷冷盯着他,轻轻将他手腕一甩,李增枝不由自主的噔噔噔连退几步,险些没站稳。
“李指挥使,还请自重。”
苏谨的语气冰冷,表情更加冰冷。
看着他那狠厉的眼神,李增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旋即觉得失了面子,心有不甘的跑到朱棣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要弹劾苏谨!”
“若不是苏谨擅自跑去战场,越级指挥,我兄长怎么会死!”
朱棣冷冷看着他没有作声,也没有开口替苏谨解释,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来到苏谨身前,上下打量。
“臣,有罪。”
苏谨还未下跪,朱棣就伸手将他拦住:“苏卿何罪之有?”
“臣...”
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棣再次挥手打断:“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纪纲。”
“臣在。”
“代朕送景隆回家。”
“臣遵旨。”
对李家来说,苏谨算是‘恶客’,自然不会欢迎他继续给李景隆扶灵。
见有人替手,苏谨也没说什么,挥挥手命令孙威、隋越等人退到一边,由纪纲和李家的人接手。
随手一挥,孙威等人森然退到一边,除了脚步声外,再无半点多余的声息。
朱棣暗赞一声好兵!
这几个人他老早就见过,也十分眼馋,只可惜那都是苏家的亲信,想拐也拐不走。
很快,李家的人接手了李景隆的灵柩后,哭着护着灵柩回府。
苏谨嘴唇微动,正想告辞离开,却被朱棣一把拽过,低声哼道:“一声不吭的说跑就跑,回来了又想走?走哪去?跟我回宫。”
“这...是,臣遵旨。”
“你嫂子知道你今儿回来,早早的就给你备了菜,现在酒还热着呢,今天你说什么也不许走。”
“臣,多谢陛下和皇后惦念。”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朱棣都想给他一个大脚丫子:“废什么话?走!”
天色已晚,宫门早闭,按理说苏谨是不能进宫的。
但谁让他摊上一个不怎么爱讲规矩的皇帝?
皇宫别人不能进,但那可是朱棣的家,谁敢拦着?
当然,后宫苏谨是不能进去的,就算让他进他也不敢。
徐皇后早早在武英殿备下酒席,就等着他回京。
若是一般武勋,徐皇后最多支应一声,就自己回后宫歇着了。
但苏谨在她眼里,明显不是一般武勋,和家人也没什么区别。
今晚对徐皇后来说,就是一场家宴。
除了他和陛下,太子也被喊来作陪。
“臣苏谨,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
“叔叔这是说的什么话?”
徐皇后老大不乐意的扶着苏谨,不许他下拜,带着嗔怪的语气:
“这里没有皇后,更没有什么太子,只有你嫂子和你大侄子,怎么几个月不见,叔叔反倒生分了?”
“是啊叔叔”,朱高炽笑眯眯的站在一旁:“您不止是我叔叔,还是我恩师,哪有先生拜学生的道理?”
啪!
朱棣忽然狠狠对着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知道这个道理还不赶紧拜见你叔?给老子跪下!”
..........
苏谨准备了一肚子的借口和编好的故事,准备面对朱棣的诘问。
谁知对于援朝战场的事,朱棣只字不提,只是频频布菜。
徐皇后笑着在一边招呼,哪像一国之母,分明就是家中大嫂,在给远游归家的弟弟接风,其乐融融。
“大哥...”
好几次苏谨想主动打开话头,奈何每一次都被朱棣堵了回去,这次也不例外:
“吃菜吃菜!你瞧瞧你,瘦成个什么样子?我那风度翩翩的谨弟哪去了?这是哪来的黑猴子?”
面对朱棣的调笑,苏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破地方除了山就是山,风吹雨淋的,想白净也不行啊。”
“叔叔受苦了”,徐皇后忽然眼眶泛红,带着指责的目光瞪了朱棣一眼:
“你也真是心狠,叔叔这样俊秀的人,你怎么就能狠心给扔到战场去?
我告诉你啊,要是再有下次,我可是不依,你以后也别想进我房门!”
苏谨刚要开口解释,朱棣抢先笑道:“是是是,都是俺的错,下次一定不敢了,哈哈哈。”
苏谨狐疑的看着两口子,总觉得他俩是在给他下套。
这一唱一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