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脖颈中流出的鲜血刺的景庆帝双眼变得通红,他的目光像是利刃般,不加掩饰地刺向清沐。
这是继猎场后,景庆帝第二次对自己露出杀机。
清沐浅浅一笑,对景庆帝的恨意和怒火视而不见,她早已不是猎场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自己了。
如今的她看着景庆帝,像是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却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纸老虎。
“陛下,我若是再稍稍一用力,生龙活虎的齐王可就不存在了。我知道您是真的疼爱齐王的,一定不忍心让他就此殒命吧。”
“你……你竟敢威胁朕,放肆,滚出去,这是我东楚的静心斋,轮不到一个女子在这里胡搅蛮缠。楚承、楚玄,想要什么,就光明正大地来朕面前讨要,让一个女子上前来,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听到景庆帝的质问,楚承和楚玄只觉得好笑,羞耻吗?
一点也不,有些事情他们不方便做,但是清沐可以。
她此时此刻在楚行的脖子上架着把匕首,真是令人心情舒畅。
“呵呵……”
还是淮南王父子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皇兄,宁王妃巾帼不让须眉啊,男人们不方便做的事,宁王妃代劳有何不可。宁王有妻如此,当真是极大的福气啊。皇兄还是早做决定的好,免得悔不当初。”
淮南王的一番话让景庆帝的怒火又一次涌上心头,他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才让他今日在此大放厥词。
楚玄倒是心情极好,每每听到有人说娶了清沐是他的福气,他就变得温和不少。
“淮南王叔果然好见识,清沐的确与一般女子不同,得妻如此,当真是本王几世修来的福气,别人羡慕可是羡慕不来的。”
楚玄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楚毅一眼,眼中是明晃晃的得意。
“陛下,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想好了吗?楚行的命还要不要了。”
一直处在慌乱中的楚行,此刻却冷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看来他的确是没有多少指望了。他就不信司徒清沐真的敢在这些人面前杀了他。
“哈哈哈,司徒清沐,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本王啊。本王既然得不到那个位置,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父皇,您是天子,是帝王,岂能被一个小小女子威胁,父皇,让她杀吧,儿臣不惧。”
这一刻的楚行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思,跟刚才的惊慌失措简直判若两人。
见楚行似乎无所畏惧了,清沐有些懊恼,她自然不是真的想杀了楚行的,虽然不待见这个人,但也没有随便取人性命的道理。
景庆帝好似也看出来了,一时半会儿楚行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不再看向清沐,反而看向了楚玄。
景庆帝冷冷一笑,说的话没有半丝温情。
“自小你就不听话,你就忤逆于朕,你若不是朕的儿子,朕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楚玄,睁开眼看清楚吧,站在你身边的楚承可不是你的同胞兄长。这些年来,为了楚承汲汲营营,尽是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之子作嫁衣裳,当真是可笑至极。”
只一瞬间,楚玄的面色变得极其冷峻,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他和大哥的父亲,可是他总能用最刺透人心的话语狠狠地凌虐他和大哥。
楚玄感觉到了身侧大哥的微微颤抖。
从一进静心斋,楚承一直都是那副温润的样子,像是一个局外人。
哪怕他的心中极不平静,可他的样子永远那么镇定。
只是,景庆帝的一番话将他一直包裹得十分良好的温润外衣彻底撕裂了开来。
楚承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熊熊恨意,从清沐手中拽过了楚行,狠狠的一拳,楚行直接被打到了地上,闷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这一拳一丝情面都不留,但从头到尾,楚承的眼眸却一直盯着景庆帝。
景庆帝恍惚觉得,这一拳像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一旁的淮南王不由地想起了梦华轩中被楚承捏碎的茶盏,那句话在怎么说来着,轻易不发火的人,发起脾气来,可真是让人害怕啊。
楚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景庆帝的面前:“父皇,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皇’。今日,这个诏书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你知道吗?楚行喂你吃药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我知道楚行喂你吃的是什么。很快,父皇就要去你早就应该去的地方了。本王答应了楚明,饶楚行一命,自然不会食言。可不是还有楚力、楚康、楚泰他们呢。这些个兄弟,有不如没有,干脆都杀了吧,父皇以为如何?”
这是景庆帝第一次在楚承脸上见到“弑杀”的神情。
他知道,楚承不是在开玩笑,楚承真的敢杀人。
“你……你并不是先皇后嫡子,你没有资格继承皇位。楚玄,这个位置你当真一点念想都没有吗?楚承,你要和楚玄争吗?”
景庆帝不相信楚玄会对大位一点想法都没有,身为皇子,谁不想要这个位置。只是楚玄以往觉得楚承是自己的同胞兄长,才会以楚承马首是瞻。如今,真相揭开了,楚玄会没有什么想法。
“呵,大哥,还犹豫什么,叫人去抓楚力他们,一个都不留,全都杀了。还有父皇很疼爱的小九,他的母妃得罪过清沐,我早就看他们母子不顺眼了,这一次全都宰了吧,眼不见为净。叶真,你现在就去,全都带过来,当着父皇的面,一个接一个地杀。”
都到了这个时候,景庆帝尤不死心,还想着挑拨他们的兄弟情义。
楚玄也很有些不爽了。他和大哥答应了楚明,放过楚行,其他的人,本就没有多少交情,用来威胁威胁他们的“好父皇”也是不错的。
叶真应声而去,没有丝毫迟疑,眼见着叶真就要出了静心斋了,景庆帝忍不住了,“站住,不许去,朕的儿子们你们一个也不许动”。
“那父皇就赶紧写传位诏书。大哥一向有贤名,他继位是众望所归,下一任的东楚帝王非他莫属。父皇就安心吧,大哥会比你做的更好。”
“楚玄,楚承并不是你的同胞兄长,他值得你如此吗?”景庆帝还在挣扎。
“大哥就是大哥,永远都是。他是母后的儿子,是我的大哥,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大势已去’这四个字,父皇该是比任何人都明白的,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我可没有太多的耐心。”
眼下已是“四面楚歌”,景庆帝有什么看不清形势的,可他实在是不甘心啊。若不是淮南王对他下毒手,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楚承、楚玄在他面前也不会这么嚣张。
景庆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好像已下定了决心。
“让朕写传位诏书,可以,但朕有个条件,现在就杀了淮南王。”
听到景庆帝的话,楚毅下意识地挡在了淮南王面前。
楚承已经没有耐心了,抓起案上的还未写完的诏书,直接撕了个粉碎。
“高全,拟旨,陛下驾崩。”
只短短的几个字,吓得高全跪倒在地,身体抖成了个筛子。
“你真当我不敢吗?淮南王叔的死活不关我事,但比起杀淮南王叔,我更想亲手了断你。你说我的母亲是个低贱的奴婢,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信不信,我杀了你,不让你入皇陵,随便找个荒郊野外埋了,如何?”
“贤王,贤王,您不能啊。陛下,陛下,奴才求您了,赶紧写诏书吧。奴才求您了……”
高全抓着景庆帝的衣襟不住哀求,这样子的贤王实在可怕极了。
楚玄、清沐,还有淮南王和楚毅似是没有听到楚承说了什么,只静静地看着景庆帝,看他如何抉择。
只见景庆帝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力气似的,整个人伏在了书案上。
好一会儿,他才在高全的搀扶下直起身,拿起御笔,慢慢地写完了扯皮已久的传位诏书。
传位给嫡长子楚承,纵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楚承的真正身世,可在这份诏书上,他嫡长子的地位还是要被承认和确定的。
写完了诏书,景庆帝彻底没了精神,他只能躺在床榻上,等着走到人生尽头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东楚就在这个把时辰,悄然换了主人。
“来人,将这份诏书传遍天下。明日起,本王就是新的东楚帝王。”
一行人出了静心斋,楚承和楚玄缓缓回头,今日应该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景庆帝了,以后,他们父子再无相见之日。
“阿玄,我们做到了,东楚,不再是父皇的了。阿玄,我们终于做到了。”
淮南王是个很识时务的,楚承的话刚落,就扯着楚毅拜见新帝。
“不知本王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陛下登基大典的那一天,本王大去之日亦不远矣。”
听到淮南王的话,楚承微微一笑,“自然是看到的,本王不需要搞登基大典那一套,只在明日,王叔自然看得到”。
“陛下,王叔还有一个请求,有关毅儿的。毅儿想去南境历练一番,还请陛下允准。”
楚毅要去南境,楚承和楚玄不由地看向楚毅。
楚毅无所谓地一笑:“这些年来,本世子一直游戏人间,也没做过什么事,不若去南境转一圈吧。南境待够了,再去西境,还有北疆,本世子也想好好地做点事情了。”
“好,毅弟有此想法,自然值得嘉许。王叔,生死之事就听天由命吧,每个人都有那一天的。毅弟先好好陪着王叔的,等王叔……再去吧。阿玄,我们走吧。”
“快走快走,大哥,以后我可不想进宫了,乌烟瘴气的。”
清沐忍不住嘟囔道。
“那可不行,以后楚宫会焕然一新的。不管你和阿玄走到哪里,每一年都是要回来的,徽京还有亲人在。不回来看大哥,大哥可是不答应的。”
“嘻嘻,大哥说的是。终于尘埃落定了,太好了。大哥,阿玄,以后的东楚,我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有大哥和阿玄为我撑腰呢。”
“哈哈哈”
楚承和楚玄欢快的笑声传到了淮南王和楚毅的耳畔。
他们父子还立在静心斋外,没有离去。
“父王,今日的楚承可真是让孩儿大开眼界,他威胁景庆帝的话可不是虚的,他是真的敢。父王,楚承可不像表面看起来似的那么温和无害,楚承骨子里的狠辣不输景庆帝。可偏偏的,楚承对楚玄极好,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未必能做到这般。说起这个,楚行和楚明之间的情谊也不遑多让,景庆帝的这几个儿子还真是奇葩。”
淮南王没有接话,只幽幽一叹,他活了这么年,才知道,这个世上,唯一不能直视的就是人心。人,的确是世上最复杂的。
静心斋里的人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仇人。如今,他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从今以后,散作云烟。
“走吧,毅儿,父王以后也不会再进宫了,等父王闭眼了,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楚毅默默地念了这四个字。
很快这个世上就只剩他自己了,好好活着,他当然要好好活着,不能让父王为他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