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宁王府,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清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又梦到了几年前跟着师兄到云梁游玩的情景:昱兄可真是有意思,带着一大帮子纨绔子弟找她,让她看看,他像不像混江湖的帮派大哥?谁能想到,整个云梁城最有名的纨绔,竟然会是昭义王。
在清沐的梦里,笑嘻嘻的昱兄又突然变了样子,严肃、老成了不少,一袭威严的西越王袍加身,有了一国储君的威仪和气势。
好奇怪啊,昱兄明明是在一棵树上的,那棵树却变成了高高的殿堂,他就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昱兄的面貌好像也越来越模糊了,最后只能隐约看到个身影。
那身影看着很像师兄。
渐渐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也好像一切都消失了,世上只剩下了一个自己。清沐有些害怕,她想跑,可是跑不动,她想叫“阿玄”,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怎么办,正焦灼间,一声声“清沐”犹如天籁之音。
清沐睁开眼来,对上了楚玄满是担忧的眸子。
“做噩梦了吗?乖,没事,我在这里。”
楚玄将清沐揽在怀中,柔声安慰。
梦中那种茫茫一片、天地万物皆不可见的画面实在太过可怕。此刻窝在楚玄的怀中,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清沐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阿玄,我梦到云梁了,好几年前的云梁,还看到昱兄了。慢慢地昱兄就变了,变得很模糊,只有一个身影,看着又很像师兄。最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好像世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清沐低声回忆着她的梦境,听得楚玄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不会的,这个世上永远也不会只剩下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呢,不怕。不要再想西越的事了,无论是云起,还是梁昱,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清沐,你管不了那么多的。不只是你,身在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之事,所以,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不好?”
看着楚玄关切的双眸,清沐点了点头。
忽而,清沐又缓缓地笑了起来。
“阿玄,我还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梦呢。在梦里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能飞得很高、很高。那是我刚到云山时做的梦,醒来之后就很羡慕那些能自由飞翔的小鸟。所以我学轻功可比学武功用功多了,也多少有些天分吧,我的轻功你是见过的,很厉害吧。”
见清沐又恢复了平日里言笑晏晏的样子,楚玄心下放松了不少,“你的轻功的确出神入化,若是比轻功,我可是追不上你的。还记得你来徽京城的第一夜,我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掀开你的面纱一探究竟,只一瞬间,你就掠出去了,实在太快了”。
“轻功好还有一个好处呢,打不过,就跑。我跑得很快呢,不管得罪谁,他们都追不上。不过以后应该不用跑了,有你在身边,那还不是由得我横着走啊。我现在在徽京也算是横着走了,都敢教训陛下的美人了。”
“清沐,是不是睡不着了?”
“嗯,你要做什么?”清沐瞬间紧张起来。
楚玄失笑,真把他当坏人了,居然问自己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我能做什么,你若睡不着,咱们去如一亭喝酒吧。”
一听“喝酒”,清沐顿时来了精神。算起来,她也许久没有好好喝一杯了。
“可是去哪里弄酒呢,如今我就没在府里见过酒的。”
“那些酒都让丹青收起来了,放在灵犀阁。走吧,先去拿酒,再去如一亭,不醉不归。”
好啊,竟然都藏在灵犀阁了,亏她去了灵犀阁那么多次,竟没有发现,莫不是还有什么夹层与密室?
到了灵犀阁,才知道,原来,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往往就是最适合藏些什么的。
那些美酒就大喇喇地放在楚玄书案后的架子上,只不过每一坛都放在一个黑松木的箱子中。
清沐还以为那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笔墨纸砚呢。
“我说呢,你怎么用起熏香了,清冽的沉水香倒是把美酒的味道都遮住了。只这几坛子吗?其他的呢。”
“就这几坛,其他的都分给丹青、无忧他们了,龙鹰要做药酒,也弄走不少。拿两坛就够了,你一坛,我一坛,今夜让你过足酒瘾。”
“我一坛肯定是够的,我那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喝醉需要几坛了。”
真是懊恼,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深浅呢。
“我千杯不醉。”
看到清沐惊叹又带着怀疑的神色,楚玄立刻傲娇起来,“真的,我就没喝醉过,不骗你”。
“走走走,如一亭,今夜我滴酒不沾,这两坛子都给你喝。快走,快走,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说大话。”
说着,清沐搬起一坛子酒当先走出去了。
很快就到了后园假山脚下,清沐抬眼望着如一亭。
今夜月色极好,整个如一亭像是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衣。
“阿玄,你看,如一亭像不像月宫,我们一会儿沿着台阶一步步上去,就跟踏着月光慢慢走进月宫似的。”
楚玄可不觉得像月宫,嫦娥一个人待在月宫,后羿一个人呆呆望月,想想都觉得凄凉。
“不像,这要像月宫,那你不就成了月宫中的仙子嫦娥了吗?我才不要当后羿呢。”
清沐白了楚玄一眼,这人,打个比方都计较。
不过,她心里甜丝丝的。
到了如一亭,清沐打开一坛酒,登时酒香四溢,她有些馋地吸了吸鼻子,可真是好酒啊。
“来吧,开始喝吧,这两坛子都是你的,我就看看喝完这两坛子,你是不是还这么清醒?”
说了滴酒不沾,就是滴酒不沾,就看着楚玄喝。
清沐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狡黠,楚玄说的千杯不醉她倒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见过的酒量最好的人也不能说喝了这么多酒之后,完全没什么反应。
对楚玄来说,这可是个极好的表现自己的机会,难得让清沐大大地为他惊叹一把。
楚玄洒然一笑,端起那坛子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一气呵成的动作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整个人看着要多俊逸有多俊逸。
喝完一口,看着清沐,楚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得意。
明明自己没喝酒啊,可清沐却觉得脸颊有些烧得慌,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这厮,真是会蛊惑人。
看着清沐有些闪躲,不敢明目张胆看自己的样子,楚玄更是自得。
仰头又是一大口。
“别,别喝太急了,漫漫长夜呢,有的是时间。”
这家伙,喝酒真跟喝水似的。
可是酒香越来越浓郁了,那股子香气充斥在清沐的鼻尖,她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想多感受一下这难得的芳香四溢。
楚玄有些好笑,“这么馋,来一口吧”。
“不喝,我可是一言九鼎的,说了不喝就不喝。”
清沐说得大义凛然,可心中忍不住盘算,找个机会再去灵犀阁弄一坛子酒,好好过过瘾。
正盘算着呢,楚玄就来“偷袭”她了。
透过楚玄的唇,清沐只觉得那股子酒香更醉人了,她忍不住想多品尝些,于是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楚玄原本打算浅尝辄止,可清沐的反应让他想再跟她多“纠缠”一会儿。
直到气喘吁吁,楚玄才放开了清沐。
“如何,这酒香不香?”
“香,这是什么酒啊,跟以前喝过的都不太一样,好像比梨花醉更烈一些,又比江南青多了些甘冽,隐隐的还有一股子琼玉酒的芬芳,细细品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你可真行,这都能品出这么多滋味儿。清沐,本来我想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的,我倒是先佩服起你来了。看来,以前混江湖的时候不少喝酒啊,要不怎么会有这么敏锐的感觉呢。”
“我酿过酒嘛,在一家酿酒坊待了好几个月呢。那是在雍州的时候,路过一家酿酒坊,当时闻到酒香就走不动了,正好那家酿酒坊招学徒,我就混进去了。嘻嘻,阿玄,这么久的事儿了,不会跟我计较吧?人家贪玩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喝的到底什么酒啊?”
楚玄有些无语,他在她心里就这么小心眼儿啊。这么久的事情了还要再去跟她“算账”,一定要尽快扭转形象。
“怎么会,我才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呢。只是没想到清沐还有这样的经历,听起来十分有趣。这个酒外面是没有的,是我自己酿的酒。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再给你酿。只一点,喝酒的时候有我在场,能做到吗?清沐可是一诺千金的人。”
还说自己不小心眼儿,喝酒还得他在场。
不过,这么好的酒竟是阿玄酿的吗?
看在美酒的份儿上,清沐爽快地点点头,“我保证,你看不见的时候滴酒不沾,说到做到”。
楚玄满意地“嗯”了一声,心情大好,又连着喝了好几口。
“对了,清沐,师父他老人家可爱小酌几杯?”
楚玄心道,清沐对自己所酿之酒如此欣赏,若是师父也喜欢,到时候上云山的时候带几坛去,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师父也是同道中人,他自己也酿酒喝。还有云叔,更是酿酒的好手。师父的酒量很好,但是云叔就不行了,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云婶烦的不行,就不让云叔进屋,云叔就在房门外呼呼大睡。已经好多次了,云叔不改,云婶也没有办法了。”
清沐一边说,一边笑,真是惦记师父他们啊,真想快些回云山看望他们。
“既然师父和云叔也喜欢喝酒,以后咱们回云山的时候,我好好地酿几坛带去。这样子,师父对我也会更满意些。不过,云起兄就没这个口福了,昨日在流水轩,除了茶,还有一盏琼玉酒,云起兄不喜欢琼玉酒的味道,觉得甜腻了些。我酿的酒里可是加了不少琼玉酒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清沐面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可眼神已变了许多。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师兄对琼玉酒大加赞赏的。倒是昱兄,嘟囔过几句,东楚宫宴的酒不够味儿。
电石火光间,清沐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测,随即她又重重地掐了自己手心一把,想将这个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想法压下去。可想到那个梦,渐渐看不清身影的昱兄,变成了师兄的样子,她的心忽而又惆怅了起来。
清沐不想让楚玄发现她的异样,很快收起了心思,笑道:“好啊,到时候阿玄把酿酒的本事通通亮出来,保证能让师父和云叔欢喜得不行。只是,你要做好准备,他们可是很馋的,以后每年都得孝敬了。”
“那是自然,孝敬师父和云叔是我该做的。这一坛没有了,再开一坛吧。”
一边和清沐闲话,一边喝着酒,一坛子酒很快就见底儿了。
喝了整整一坛子酒的楚玄,一双眸子分外明亮,整个人的状态与未喝酒时没有什么差别。
清沐急忙拦着了楚玄,“阿玄,我相信你,千杯不醉。不喝了,这坛子留着改日我们一起喝吧”。
“好,听你的,不喝了。咱们看看徽京吧,夜里的徽京,我可是见过很多次了。以前不觉得,如今再看,突然觉得徽京也是很美的。”
月色下静谧的徽京没有白日里的喧嚣、张扬,看着像个沉睡的美人。
锦绣繁华的徽京有什么错,有什么值得人去厌烦的,反而徽京也有很多让人赞叹与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