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京城的丝竹盛宴越来越远,西境连绵壮阔的群山却越来越清晰。
“梁昱”带着队列,从徽京一路向西,终于来到了关山脚下。
望着眼前的关山,“梁昱”一瞬间红了眼。
“殿下,前面就是关山了,过了关山,就是东楚的地界了。”
“我们是在此安营扎寨,还是继续前行?”
“殿下,我们无悔,跟着殿下,义无反顾。”
言犹在耳,可是跟着他的那些人还是被他留在了遥远的他乡。
“梁昱”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朝着左手掌心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汹涌而出,又一滴接着一滴地洒落在这土地上。
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快要被鲜血染红了。
茂竹、宴怀、阿昱、文滢,还有一个个相信他的弟兄们,他以自己的鲜血立誓,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自由,要带他们回家。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梁昱”低低地慨叹。
一年前的自己途经这里,发下了这声哀叹,而今再重新说起这句话,已是不一样的心境。他不再是无路之人,他的眼前摆着一条虽不好走但一定要走下去的路。
他终于要回到西越了,回到他日思夜想的云梁。
他要担起西越的重担,担起属于他的职责,带领他的国家和臣民一起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要在他的手里塑造一个更加强盛的西越。
“梁昱”转过身去,看着身后跟着他的那些个眼神坚毅的人,这都是西越的好儿郎。
“儿郎们,转身看看你们身后的土地和国家,我们的昭平王还留在那里,我们的兄弟还留在那里。我梁昱在此立誓,一定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有朝一日一定要接我们的兄弟回家。”
“梁昱”的声音微微颤抖,不高,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回家,回家,让兄弟们回家。”
他身后的人跟着他呐喊,看着群情激动,“梁昱”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又抬手指向林城的方向,“儿郎们,看,那是林城,还有江城、关城、谷城。那本来是我们的家园,现在成了东楚人的,我们总有一日要将自己的家园夺回来。儿郎们,再看看关山,过了关山,我们就回家了”。
在继续行进之前,“梁昱”又转身看了眼遥远的东方,那是徽京的方向。
想到徽京,他竟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在一年前提起徽京,他是痛恨与厌倦的。可如今再想起徽京,他只觉得心绪十分复杂,想离开是真的,有些放不下也是真的。
诚然,徽京是困住了他的地方,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
可徽京里有他舍不得的人。
他与清沐兄妹多年,之前虽然聚少离多,但在徽京的这一年是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楚承是真的将他当作至交好友,一直尽力护着。还有楚玄,纵使一开始对他有所防备,可后来慢慢地也成了好友。从始至终,楚承与楚玄都没有半丝对不住他的地方,如今却是他自己撒下了这弥天大谎。
还有阿昱和文滢,阿昱本是个跳脱、贪玩的性子,如今却要学着自己沉闷的样子,日复一日地守着昭平王府。
“梁昱”还想起了景庆帝。他对景庆帝还真的没有过多的怨恨,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相反的,他还有要跟景庆帝学习的地方,学着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帝王。
“梁昱”知道,他之于徽京,是一个过客,徽京之于他,是记忆中一个忘不了的坐标。
定了定心神,“梁昱”不再多想,又看了看林城的方向,而后又将目光汇聚在了关山,跨过了关山,就是西越了。
西越,终于回来了。
……
宁王府,灵犀阁。
楚玄正一脸郁闷地坐在书案后,低头看着之前装雪莲花的黑匣子一言不发。
丹青和龙鹰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他们家殿下了。
二人正在纠结要不要开口问问,楚承和燕北来了。
“阿玄,这是怎么了?”
楚承一进来,就感觉到与往日的氛围不太一样,阿玄不高兴,丹青和龙鹰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言语。
见楚玄置若罔闻,楚承又问丹青。
一向伶俐的丹青看了看阴着脸的楚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哪知道他家殿下发什么脾气呢,本来还以为是与王妃起了争执,可眼见着王爷对着王妃时眉开眼笑,王妃一走,他那脸色就耷拉了下来。
丹青无辜地看着楚承,他是真的不清楚啊,一旁的龙鹰也立刻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大哥,我没事,就是昨日宴席见到楚毅心里不痛快。”楚玄终于开口了。
他的话一落,其他几个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楚玄与楚毅都没有什么交集,看见楚毅不痛快,这是为何啊?
丹青见楚玄脸色好一些了,大着胆子问道:“王爷,您是看淮南王世子长得太好了吗?您放心,王妃可不是流风那等眼皮子浅的,在王妃心里,王爷才是最好的。”
丹青的话一出,楚承和燕北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难道竟是因为这个。
“你胡说些什么。”楚玄随手抓起个砚台朝丹青掷了过来。
丹青一边喊着“王爷息怒”,一边灵活地躲了开来。心中暗道,一定是自己猜对了,王爷才恼羞成怒了。
“阿玄,到底怎么了?别让我再问你第三遍。”楚承没了耐心。
“丹青,把门关上再说。”
“是,王爷。”
丹青“狗腿”似的关好了门。
这是要说大事儿的节奏啊,他们宁王府跟个铁桶似的,王爷还让关上门,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越想丹青越是兴奋,恨不得束起耳朵听。
楚玄低声将清沐与楚毅打过一架的事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心头烦闷至极。
“阿玄,你说约在两三年前,清沐与楚毅就见过,还打了一架。隐殿的人不是一直盯着淮南王府吗?楚毅一直深居简出,竟是跑到江湖上溜达了吗?”楚承实在没想到啊。
“我让无忧去找叶真了,等他回来,就知道隐殿的人是怎么办事的了。说来也怪我自己,总觉得当年的淮南王羽翼基本全都被覆灭了,一个淮南王还能翻出什么浪来。早知道就派无忧他们过去盯着了,说不定楚毅和清沐打架的时候,就能找到清沐了,哪用得着再苦苦寻觅。”
楚玄说了一圈,还是落到清沐身上了。
丹青自诩跟楚玄最是贴心,想了想说道:“王爷,您是为了王妃还欠着淮南王子世子一个要求郁闷吗?没这个必要。王妃的事就是王爷的事,淮南王世子有什么要求就冲着王爷来,不管多难,属下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啊,主子,丹青说得不错。想那淮南王世子堂堂男子汉,也不会真的就跟一个女子纠缠不清。主子也不用介意没有早一步找到王妃,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主子和王妃的缘分那是一早就定下的,王妃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龙鹰接着丹青的话继续劝道。
听着丹青、龙鹰的宽慰,楚玄觉得心中顺畅了许多。本来就是他先在摩天崖遇到清沐的,楚毅纵然长得再俊朗不凡,清沐的一颗心还不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见楚玄面色好了许多,楚承忍不住白了自家弟弟一眼,“出息,媳妇都娶回来了,还郁闷个什么劲儿。难怪清沐说你‘小心眼儿’,堂堂宁王,还要不要面子了”。
“不要,面子有什么用。”楚玄理直气壮。
正说着间,有敲门的声音传来,“王爷,是属下”。
原来是无忧回来了。
楚玄有些急不可耐:“东西带回来了吗?”
“都带回来了,这些卷宗就是所有跟淮南王府相关的。”
“好,分着看了,现在就看,大哥,你和燕北也一同看吧。把所有与楚毅有关的都找出来,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一向疼爱弟弟的楚承与燕北被楚玄“抓了壮丁”。
……
穿过层层叠叠的浮游山脉,云山已近在眼前。
谁也没有想到,江湖中神秘的云山就藏在浮游山之中,还离烟城不远。
已到云山脚下了,“梁昱”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师父在做什么,还是每日都要到竹林中抚琴吗?清绝琴的泠泠声响他已很久很久未听到了。
“梁昱”摸了摸藏在怀中的清悟箫,师父一直惦记的清悟箫终于回来了。
“小子,都到了家门口了,还愣着做什么,你师父接到你的来信后就一直盼着呢。”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梁昱”耳边响起,抬头一看,“云叔,好久不见,您和云婶可好?”
“小子,我们好得很。倒是你这小子让人担心,如今见你安好,我们也都放心了。这都到了家门口了,你脸上的人皮面具还不摘下来。”
“梁昱”抬手,一把扯下面具,露出本来的样子。
“刚才的样子虽然也很俊俏,但还是这个样子更顺眼,看习惯了,走吧,你师父在竹林中等你呢。”
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梁暮随着云叔往竹林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了空灵的琴声。
梁暮知道,是师父在抚琴。
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走进了竹林,梁暮看到凉亭中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衣袂飘飘,白发飞飞,正是他和清沐的师父,云山老人。
他离师父明明只有几步路,可不知怎的,竟觉得脚步有些沉重,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了师父的身边。
跪在云山老人身侧,他言语哽咽,“师父,不肖徒儿云起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快起来。此番从徽京出来,云起看着比往日更稳重了些。徽京的一番历练倒也值得。”
云山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梁暮的手为他诊脉。
“师父,徒儿已经没事了,燕北与龙鹰的医术很了得,若有机会,他们二人要来云山拜会师父。”
梁暮在给云山老人的信中将徽京的事情说得清楚明白,清沐可是答应了燕北和龙鹰,要带他们上云山的。
“脉象沉稳有力,双目炯炯有神,恢复得不错。以那二人的年纪,有这样的医术实属不易,江山代有才人出。云起,清沐一切都好?”
“好,楚玄对清沐极好。清沐一直很惦记师父。”梁暮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起了清沐的“豪言壮语”。
“师父,清沐说要带楚玄回来,让您老人家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男子。可我知道,她是想让您看看她嫁的夫君。在清沐的心里,师父就是父亲,她的夫君得让师父满意才行。”
说完,梁暮从怀中掏出了清悟箫,“师父,这是清沐为您找到的。我离开徽京的时候,她让我带给您。生怕我这个‘梁昱’找不到云山的路,絮叨了许久。清沐不喜人说谎,若有一日,知道我这个师兄骗了她,可别生我的气”。
云山老人接过了清悟箫,又看了看面前的清绝琴。
清绝、清悟,他念了许久的琴和箫终于团聚了。
“师父,清沐还让我带回了一堆话本子,让您闲暇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
“好,好,小清沐走到哪里,都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师父一屋子的话本子都是清沐带回来的。算算日子,也有一年多没有见过清沐了,还真是念得慌。”
“师父,不怕您笑话,清沐出嫁前的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就跟嫁女儿似的激动。一个劲儿地想起您刚带清沐回云山时的情景。小清沐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如今都嫁人了。我是既高兴,又不舍,还担心她会受委屈。又隐隐有些后悔,好像没怎么过多地考察楚玄,生怕清沐看走眼,我这个师兄也没为她把好关。”
听着梁暮的絮叨,云山老人笑得很慈祥:“以后清沐再回来,就是回娘家了。云起,清沐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为师也盼着你能遇到和你并肩的女子,你要走的那条路太孤寂了,有个志同道合的人相陪,路好走些。”
和自己并肩的女子,梁暮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眼下师父提起,他只觉得找到这样一个女子是不容易的。
“师父,缘分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