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又坐到了台阶上,他只想离她近一点。
不一会儿,轻云、流风抬着热水进了房间,等她们出来的时候,楚玄仍呆坐在那里。
轻云用极低的声音告诉楚玄:“王爷,郡主沐浴过了,也用过药了。”
楚玄点点头,摆手让她们下去。
院门口扎在一堆的丹青等人也不敢再劝楚玄,只能无奈地远远看着。
很快就到了十五的月圆之夜,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头顶,现在离子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丹青、龙鹰再也忍耐不住,来到楚玄身侧低声劝道:“王爷,很快就是子时了,您这两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等发作起来怎么受得住。”
楚玄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眼明月,而后又低下头来。
“无碍,受得住。”
丹青还想再劝,一旁的龙鹰拉着他,不要再说了。
龙鹰指指眼前紧闭的房门,狠了狠心,干脆就让主子在此发作吧。女子的心都是柔软的,若是郡主看到主子如此痛苦的样子,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子时在丹青与龙鹰的忐忑中来到了。
他们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楚玄,只见楚玄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液,整个人面上的血色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楚玄来说,这种熟悉的痛感好像又从身体中复活了,他用尽浑身力气握紧了手。
此刻,他也无法再坐到台阶上了,而是顺着台阶滚落了下来。
丹青、龙鹰去扶他,手刚一触上,只觉得手下灼热的温度像是要把一切都烧化了。
楚玄咬紧牙关,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凌乱的头发与接连不断滴落的汗水,还有毫无血色的脸庞,再加上因为疼痛而缩成一团的身躯,无不显示着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王爷,快运功抵抗啊。”丹青急得不行。
“主子,您快运功抵抗啊,只靠一副血肉之躯是撑不住的啊。主子,属下求您了,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龙鹰急得满头大汗。
楚玄像是完全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只沉浸在痛苦与惩罚中。
他将清沐吓坏了,他要狠狠地惩罚自己。
清沐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更听到了丹青与龙鹰火急火燎的声音。
“吱呀”一声,她从里面打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她顿时惊住了。
楚玄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无所谓地瞪大了眼睛,只呆呆地望着高悬于夜空中的明月。他的脸惨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清沐反应过来,立刻扑向楚玄。
她想去抱着楚玄,可楚玄的样子让她不知道从何入手。她颤抖着一双手轻触楚玄的脸庞,一种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从指尖传到了心头。
清沐喃喃自语:“好冷,是冰冷的,会把人冻坏的。”
再也顾不上其他,清沐俯身紧紧地抱着楚玄,想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他。
身躯相贴的那一刻,清沐如坠冰窟。
刚才还是滚烫的,这会儿已经是寒冰刺骨了。龙鹰急得要哭出来了,他们完全帮不上忙,只有楚玄自己运功抵抗。
“王爷,郡主出来了,郡主被冻得只打寒颤,王爷,您听到丹青说话了吗?”
“主子,快点运功抵抗,郡主已经冷得受不住了。”
不知道为何,在清沐靠近的时候,楚玄觉得那种痛苦好像减弱了些,他的神智恢复了几丝清明。
此时清沐已经被冻得牙根打颤,但还是紧紧地抱着楚玄,绝不松手。
楚玄艰难地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再一次用尽浑身力气与意志坐直了身子。
“清沐,离我远一些。”
“丹青、龙鹰,拉开她。”
听到命令的二人不敢迟疑,忙拉开清沐。
楚玄深深地看了眼清沐,而后闭上双眼,聚精会神地调动起全身的内息。只靠他一副血肉之躯,无论如何是撑不过去的。他是要惩罚自己,却没打算不要命。
内息行走周身,楚玄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额头上的冷汗也渐渐止了,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清沐满脸期待地看着龙鹰,“阿玄是不是比刚才好些了?他是不是很快就没事了?他是怎么了”。
“郡主放心,主子已经运功抵抗了,从开始发作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再有一个时辰就好了。”
龙鹰的话本是想给清沐一些安慰的,可是“还有一个时辰”的字眼让她难以接受,还得再有一个时辰吗?那怎么受得住。
清沐不想在此刻流眼泪,可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觉得一个时辰像是过了很多年那般漫长。
在她不停地祈求时间过得再快一些的时候,楚玄终于睁开了双眼。
清沐立刻冲到了楚玄的面前,本想用力去抱着他,可到了跟前,却变成了有些无奈的叹息,还伴随着从脸颊滑落的两股清泪。
“楚玄,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想吓死我吗。”
龙鹰赶紧为楚玄把脉。
“主子,你运功抵抗的太晚了,身子有些受损。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这半年的调养算是白忙活了。”
楚玄不甚在意,“没事,死不了。再养养就回来了”。
说着,他又直视清沐的眼睛。
“清沐,你原谅我了吗?我惩罚过自己了。”
清沐有些气闷,眼中的热泪又滚落了下来。
“你是傻子吗?我是让你去好好休息的,你一直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若出了事,我怎么办。阿玄,我就算气你,又能如何呢。我说过不会走的,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的,你明不明白啊。”
“可是,我心里怨恨自己啊,清沐,对不起。”
一旁的丹青和龙鹰偷偷退了下去。
夜还很长,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
楚玄终于又心满意足地拥住了清沐。
他的身上丝毫不见刚才的狼狈之色,浑身上下都是沐浴过后的清冽气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清沐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习惯真是难以名状的一种玄学。她也习惯了有人拥着自己,身后有温暖、坚实的胸膛。
楚玄试探着轻轻地撩开了清沐的衣襟,白皙的皮肤闪烁着惑人的光,光洁如玉的肌肤早已恢复如初。马车上粗鲁的一幕似是一场梦。
梦醒了,已了无痕迹。
“阿玄,我没事了。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刚才的发作是怎么回事?要吓死人了。还有你的武功是怎么练到那种地步的,这些你打算什麽时候告诉我。”
清沐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过去,也都有秘密,她也不是个非要揪着过去不放的人,可这几日楚玄带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了,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很不好,她想更近一步地看清真正的楚玄,或者说完整的楚玄。
楚玄没有直接回答清沐的问题,而是又试探着靠近她,轻啄她的唇。他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的,他需要鼓励,需要力量,来面对不愿回忆的过往。
清沐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平静而又包容地接受了楚玄的靠近。
她的唇温润、柔软,充满鼓励,她的气息让楚玄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他又变成了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楚玄。
过了一会儿,楚玄低低地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再稀松不过的寻常事。
“我自幼根骨极佳,适合练武。别人练一年,我可能只需要几天。即便如此,幼时的我还是被喂了很多有助于精进武艺的秘药。这些药成年累月地堆积在身体里,就成了毒。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每月月圆之夜都会发作,我就用功力压制。现在已好多了,以前一发作起来就是漫漫长夜,现在从头到尾就两个时辰,发作得也没有之前厉害了。”
听到楚玄的话,清沐的心狠狠地颤了颤。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楚玄:“是……是景庆帝,是你的父皇?”
楚玄淡淡地“嗯” 了一声。
“为什么?你是他的儿子啊,他是你的父亲啊。”清沐变得激动起来。
“因为他想将我磨成一把刀,一把最锋利的刀,替他斩去一切不如意的刀。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我成不了他想要的刀,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看着有些低沉的楚玄,清沐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师兄提到过的一个神秘的地方。
“阿玄,除了宁王,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身份?”
她认真地看着楚玄,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楚玄的神情连半丝波动也没有。
早在他退出隐殿之前,他就刻意地淡化隐殿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而后,他彻底地退了出来,将以往所有存在于暗夜中的一切完全地封存在时间的枷锁中。隐殿,对此时的他来说已是前尘往事。而今,他只是楚玄,只有宁王这一个身份。
“我只是东楚的宁王,我是楚玄。清沐,我没有别的身份。”
“那丹青,龙鹰,还有隐战那些人,他们那么厉害,你的手下很强悍。”
“他们有的是自小被寻来陪我一起练武的人,有的是后来我自己培养的无、隐、风三字部的人,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号人。清沐,我知道你不想回忆前夜的事,可是一个赵温就能给赵岭留了那么些人,你说身在皇家,我能不培养自己的人吗?我得自保啊。”
“不用说,无忧、轻云、流风本就是你的人,还什么丹青的同门师兄妹。阿玄,就只有这些人吗,那你在景庆帝面前怎么敢那么随意呢?”
“有大哥在啊,大哥温文尔雅,那我就肆意妄为一些也没有什么干系。我的大哥是世上最好的大哥,有他在,谁不给我几分面子,就连父皇也不例外。况且,你也是见过我的身手的,有这样的身手,自然有嚣张的底气。”
楚玄一提起楚承,清沐就想到了红叶山,确实,贤王殿下一怒之下就将红叶山灭了个干干净净,惹毛了贤王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贤王最疼的可是唯一的亲弟,谁轻易招惹楚玄。
“那你体内的余毒就不能完全清除吗?”每个月发作一次,这可如何是好。
“清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换个角度想,每个月只忍受一次痛苦,就有这么厉害的身手,还是很值得的。”
清沐没好气地白了楚玄一眼,你倒是想得开,发作起来吓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