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德昌显然是吓了一大跳,他瞪着一对大眼珠子直盯着陈半夜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叫了起来:“你......你说啥?!你这意思是说,俺表哥给俺摆的这个‘五鬼运财阵’不对?可他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教他的啊!还有......还有......俺在这盖房也是他的主意,为这,俺还给村长......给村长......”
周长功撇着嘴走过来插在了他们俩中间,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给村长送礼了是吧?按你这一毛不拔的脾气,要是没好处,恐怕你是拿锥子扎都扎不出血来的,说说吧,你那个宝贝表哥是咋给你说的?你为啥一定要千方百计地在这盖房?”
隋德昌此时已经被他们的话给完全吓住了,马上老老实实地一一交代了出来:“就是前年的时候吧,有一天俺表哥突然跑来找俺借钱。你也知道,俺表哥这人好吃懒做还好赌爱嫖,有多少钱都不够他祸祸的。俺知道他没啥正事,要是把钱借给他呢,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这慢说俺手头没钱,就算有,你想俺能把钱借给他吗?就为这,俺这表哥还不高兴了,跟俺吵吵了几句。”
周长功不耐烦了,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他娘的啰嗦啥?!捡有用的说!”
隋德昌缩了一下脖子:“长功叔你别急,俺这不说着呢嘛!本来要是按表哥的脾气,他借不到钱当时就会走路,没想到也不知道那天他中了哪门子邪了,吵完了没走,一会还又笑嘻嘻地说要在俺家蹭饭。都是亲戚里道的,俺也不好意思撵他走,就让俺媳妇准备了俩下酒菜,哥俩就喝上了呗。”
说到这抬眼看到周长功又在吹胡子瞪眼,连忙缩脖子赔笑脸:“叔你别急,这就说正事。那天俺俩喝着喝着吧,表哥好像喝醉了,拉着俺的手说是这段时间他碰到了一位世外高人,给了他一些什么‘毛头书’?还是啥的,反正俺也不懂。他就说啊,这人想要发横财,就一定得在宅子上占个好风水,还得请鬼帮忙。那时候俺正想翻盖宅子呢,一听这个就上了心,就使劲问他。刚开始他还神神叨叨的不肯说,挡不住俺嘴皮子溜啊!又一个劲给他灌酒,不大一会他就说了实话。他说啊,俺们村村头这片柳树林子边上是块风水宝地,只要把宅子盖在这,把这条道给截住,他再给俺在家里摆个什么‘五鬼运财阵’,就能让村里所有的先人们给俺往家里送钱。你想这种便宜事俺能不干嘛!就这么着,俺这才破了血本给村长家送礼,把房子盖在了这。长功叔,俺给你说实话吧!为了盖这房,俺可是把这些年攒的老本全都搭上了,这要是这房子不能住了,俺......俺可真的是活不了了!你......你老人家可一定得帮帮俺啊!”
说话间眼圈一红,一个大老爷们,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这一下众人顿时全明白了:不用说,这隋德昌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被他那位表哥给耍了,人家是因为借不到钱,变着法的坑他呢!不过,按理说这借钱不给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他表哥这么做,明显是想要隋德昌的命啊!而且把阳宅建在这种地方,那最终的结果肯定只有一个: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什么样的仇恨能促使他表哥做出这般狠毒的事来?如果说就是为了借钱的事,恐怕根本就说不通。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个难题。像这种以阴阳术害人的把戏是不能随便去破的,因为这类似于鲁班们的厌胜之术,你去破除一个人所布的局,那就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斗法格局,如果你的道行比对方深厚,那你破局之后对方则会遭到反噬,由此你也会背上业债——这在修行者来说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如果你的道行不如对方,那么你一旦插手,这个局便会反过来伤害你,它针对之人所受到的攻击会一丝不差地落到你身上。所以事到如今,当务之急不是破局,而是找到布局之人,也就是隋德昌的表哥。
陈半夜自小和天游子呆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种东西也是了解颇深,他看着周长功在他面前不停晃动着的背影,忽然觉得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他们的命运,又像是忽然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自从陈半夜这次离开京城之后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无数稀奇古怪的诡谲之事就一直缠绕在他们身边,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看着周长功那略显花白的头发,陈半夜甚至忽然间生出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想法:是不是自己这辈子一直跟老头犯冲?从当年的丹丘子到方泊铺子的方泊志、从石香村的石老汉到双余村墓地的周瘸子一直到现在碰到周长功,这些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老头似乎占据着他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改变着他的命运,左右着他的生活。上一刻还在嬉皮笑脸的他,忽然间有些低落,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一场难以预料其发展轨迹的变化?
果然不出陈半夜所料,周长功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马上就做出了决定:“昌子,你家里这边的事呢,先放一放,你先带我们去你表哥家一趟。这事,必须得见到你表哥本人才行。”
没想到这话一说,隋德昌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这咋能去呢?长功叔你开玩笑呢吧?!”
周长功一听顿时就恼了:“哎,我说你这熊孩子,本来按你小子以前对老子的态度,就算你小子死八遍老子也不想管的。这一来你婶子逼得紧,二来当初老子跟你爹也算是交情不错,老子不想看到老伙计断后,这才强捏着鼻子来给你看事,咦?怎么着?你这还跟老子拽起来了?”
隋德昌急了,也直愣着脖子嚷起来:“长功叔,看你这话说得,俺就算再咋不知道好歹,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跟你拽啊!就是你刚才说要去见俺表哥,俺觉得心里瘆的慌。这事你老人家能去,俺......不能去!”
周长功还要再说,天游子却在一边看出了门道,他向周长功使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向隋德昌问道:“你别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找一下你表哥,有什么不方便吗?”
隋德昌缩着脖子苦笑了一声:“不方便?当然不方便!而且还是相当相当地不方便。我这倒霉表哥,从俺这房子盖起来没多久就生了怪病,一直没治过来,几个月之前就蹬腿翘辫子了!你说说,这俺从哪带你们去找他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周长功的嗓音都变了调了:“啥?!你说你表哥死了?啥病?咋死的?”
隋德昌这人看起来本性确实不算太坏,就算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认定他表哥在坑他,但是说到表哥的死,他还是表现出了一种淡淡的感伤。
原来,隋德昌这表哥姓刘,叫刘二牛,是羊蹄东村人。按说起来呢,这刘二牛跟隋德昌可说是渊源颇深,不但是表兄弟,而且他跟隋德昌的婆娘翠玲还是本村。往深里说,这刘二牛跟翠玲的关系可不一般,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间也相互属意。两个人只盼着等年龄到了,两家的大人一点头,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了。没想到到了临了,翠玲家的父母却嫌弃刘二牛家太穷,转而把翠玲许配给了会赚钱的隋德昌。
那年月的农村,虽说已经解放了,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的,什么自由恋爱那是城里人的事,对于农村人来说那还只是一种遥远的传说。虽然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到了婚期,翠玲还是被隋德昌一顶轿子抬了回来,变成了刘二牛的表弟媳妇。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刘二牛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不但再也不肯下力干活,而且还逐渐地吃喝嫖赌俱全起来。可有一样,这刘二牛好像对翠玲仍未死心,经常借故跑到隋德昌家混吃混喝,有时候喝醉了酒,还会风言风语地撩拨翠玲。
隋德昌和翠玲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刘二牛,只要他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还是每次都好酒好菜地招待他。这一来二去呢,刘二牛好像也有些被感化的样子,对待翠玲的态度也慢慢变得庄重起来。隋德昌家里的条件要比刘二牛好得多,他虽然吝啬小气,但是倒也不是很在乎那点吃喝,兄弟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这也是为什么隋德昌会那么相信刘二牛的原因吧。
本来呢,因为翠玲觉得有负于刘二牛,所以还想着等自家房子弄好之后,想办法给他说一房媳妇成个家,没想到就在前几个月,也就是隋德昌家开始闹鬼的那段时间,这刘二牛竟突然间疯了。那时候隋德昌两口子正被自家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也没精力去探望,只听说这刘二牛好像是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整天疯疯癫癫地,不吃不喝,还到处乱跑,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一个身强体健的农村汉子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刘二牛家里只有一个病怏怏的老娘,也看不住他,据说是有一天早上他老娘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一条绳挂在了自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枣树上,死了。
对于刘二牛具体的死因,这一点根本没人能说得清楚,只是隋德昌的一句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听说俺这表哥啊,临死那几天一直神神叨叨的,总在念叨啥自己有罪,不该祸害人啥的。你说说,他一个农村娃娃,也没啥大本事,能祸害谁去?这不是失心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