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却见方泊静正站在河边不停地手舞足蹈大叫大嚷,而陈半夜则像个疯子一样几步冲过来,拉着他们两个就往河边跑去。看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来到河边,顺着两人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月色如银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上此时竟然出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画面中,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面色凝重,正将一只高约尺许的铜像装进袋子,然后交到了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手中。
那座铜像做工精致,身披软甲,须眉宛然,前腿弓,后腿蹬,张弓搭箭,腰挎箭壶,俨然便是一个古代青年箭手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的铜像一入眼,四个人竟然同时心中一跳,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竟使得他们一下子忘记了这河面上出现如此异象的诡异,注意力一下子就全被吸引了过去。
那对中年夫妇面色凝重,显得很是担心的样子,好像在嘱咐着那小男孩什么事情。小男孩并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点头。
不一会,那小男孩背起袋子转身出门,走出一个并不算大的平原村落之后,沿着一条路旁种有高大白杨的大路一直走来。虽然这条路他们从未见过,而且画面中叶没有声音,但四个人却都是一样的直觉:这小孩所走的方向,就是他们旁边的这座桥。
几个人相互对视,脑子里都是一样的想法:那对中年夫妇、这个小孩子,还有那尊莫名熟悉的铜人塑像,到底是什么来历?那个小男孩背着这个铜人往这里走,究竟是要干什么呢?还有,眼前明明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河,河里的水好像也没什么异样,为什么会突然现出这样的一幅画面?而这幅画面又意味着什么?暗示着什么?
画面一转,那个小男孩前边出现了一条河与一座桥,小男孩并不上桥,而是直接从桥头旁的一条小路上走下了河滩,然后往桥下走去。这一来四个人看得清楚,那座桥和他们身边不远处的这座桥一模一样,桥底拱起如彩虹,桥肩上东西各有三个大小不一却彼此对称的桥洞,迎面三块石板上所刻着的,正是‘乌河桥’三个大字!
小男孩似乎走得很累,他放下背上的袋子,擦擦脸上的汗,大口喘息了一会,然后前前后后地往四周看了看,突然拎起地上的口袋,毫不犹豫地就往河里扔了下去!
四个人不约而同,齐声惊呼,水面上涟漪阵阵,那个画面忽然间又消失了。
夜,忽然变得死一般的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中忽然响起了方泊雅静略带颤音的吟哦:“天南居士天外游,耳听东方夜半钟。云端古棺藏龙虎,蛇王咒怨成越巫。桃红竹紫佳人笑,*峰下残月哭。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天游子听了忽然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三人离开河边走到桥底坐下,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错!不错!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我们去过狐仙洞,见过狐仙花姑,带出了铜镜。陈大哥又无意间将铜镜抛入河中,然后我们又看到了那个铜人箭手。看来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天意啊!”
陈半夜的眼珠转了转,顿时恍然大悟:“臭句号,你是说......刚才的那个画面是我刚才扔进河里的铜镜所化,而蛇王墓碑文中最后那句‘箭指官帽沉冤舒’中的箭,就是指那个铜人箭手手里的箭?”
天游子脸色古怪,闷声回道:“你难道还有其他解释?!”
陈半夜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想了一会,还真是,要是说这一切只是偶然,那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那面铜镜中所蕴藏的神秘力量他们早已深切地领教过。如果说这是那位狐仙花姑借助铜镜给他们的提示,那么解释起来倒是顺理成章——看起来,那蛇王墓的存在,刘六、刘七甚或是蛇王墓背后的那位龙虎山越巫,其实都是花姑口中那个千年命局之中的一些关键节点,只有把这些节点一一串联起来,才有可能解开这命局之后的秘密。
四个人互相对视,四双眼睛在月色下慢慢发出了光。这件事根本不用商量:铜镜入河是必然之事,无须也不太可能再找回来,眼前最关键的是那个铜人箭手和它背后那家人的秘密。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得到那个即将被丢弃的铜人箭手!虽然并没有见过画面中的那家人,更没有真正经历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潜意识里非常肯定地坚信,那个小男孩丢弃铜人的事情尚未发生而是即将发生,他们只要等在这里,就必定能见到他。
尽管明知道被陈半夜所丢弃的那面铜镜是一个稀世难寻的宝物,但同时天游子却也知道,那件宝物并不是他们这些人命中之物,也不是他们所能够驾驭得了的。他们眼前所要面对的问题不是怎么取回铜镜,而是怎么得到那尊铜人塑像。因为他们已经在不期然中达成了一个共识:那个铜人应该跟那面铜镜一样,是这个千年命局中的关键之物,最起码,它应该就是消解整个方氏家族百年沉冤的一个重要节点,他们之所以会被铜镜送到这里,最起码就目前的所见所闻而言,其实就是为了这个铜人塑像。
但是,究竟该怎样得到这个铜人?硬抢吗?如果单凭双方实力对比,这应该不难。然而经过几个人简单的商量之后,却都一致认为这么做不妥,因为这个铜人背后的那家人在这个命局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跟他们之间会不会以后还有交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都是一个未知数,如果硬抢,那无疑是自行切断了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所以这件事最后的结论就是陈半夜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那么这件事该着落在谁的身上去具体执行,去‘智取’呢?不用问,方泊姐妹不行,她们太过惹眼,而且不管是方泊静还是方泊雅静,她们骨子里都过于善良,虽说智商足够,但是这种所谓的‘智取’之事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而天游子虽然精明过人,但他身为道家弟子,性格又极为刚正,所以这种事也绝对不肯去做。最后讨论的结果不问可知:陈半夜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了,对于这个结果陈半夜也没有太多反对,眼前这三个人他太了解了,好像除了自己,这仨人还真的都不太适合去做这件事。不过他也奸笑着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借天游子那身道袍,还有那一柄就连天游子自己也不太用的拂尘。
天游子有些不明所以,刚问了一句‘你借这个干什么’,就被陈半夜一句‘山人自有妙用’给顶了回来。看他一副洋洋自得欠抽的样子,也算是为了大局着想吧,天游子强忍着挽袖子的冲动,强捏着鼻子把自己的道袍和拂尘递给了他。不过在递给他的同时,天游子还是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臭狗屎,这两件东西可是师父传给我的,你......你别给弄坏了啊!”
陈半夜眼看东西到手,丝毫没有即将去做骗子或小偷的愧疚感和羞耻感,反而兴奋莫名,笑得像一只偷鸡成功的黄鼠狼:“好嘞,您就擎好吧您呐!”
三个人对他的兴奋同时表现出了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的鄙夷,嗤之以鼻地各自走到一边,找地方小寐休息去了。只剩下陈半夜一人在那里穿着道袍手执拂尘比比划划,为明天的一场‘智取’做着演习。
天很快就亮了。为了配合陈半夜,天游子和方泊姐妹分别走上河岸,到乌河桥两端去蹲守放风。要说这铜镜确实没有欺骗他们,到中午时分,就在几个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那个背着尼龙袋的小男孩果然出现了。
一身便装的天游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前走上大桥,向桥下的陈半夜做个手势,提醒他做好准备。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小男孩自然而然地从桥头一条小路上下到河滩,然后走到桥底,在一块平坦而阴凉的空地上停住脚步。走了那么久的路,背上的铜人就显得格外沉重,他随手把铜人往地上一甩,铜人碰到草丛中的一块鹅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走到河边用手捧起清亮的河水喝了几口,正准备洗把脸,却发现河水的倒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小男孩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回头,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把软毛的笤帚(孩子还小没见过,那其实是正是道士打扮的陈半夜,手里拿的,是拂尘),正看着自己微笑。
见到陌生人的小男孩立刻心生警惕,他牢牢地记着父亲的嘱咐:不要让别人看到铜人,更不能让人看到他把铜人扔进河里。于是他也不去理会道士明显是想和他搭话才露出来了的那种微笑,低头拎起铜人就要躲开。
陈半夜并不阻拦,等他走出了五六步的时候,突然说:“小兄弟,你手里拎的东西那么重,还是坐这歇歇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人抢你的,我也只是路过这儿随便歇歇脚,一会就走了。”
小男孩也确实是累了,他抬头看看桥上不时经过的行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加上那人满嘴的外地口音,心里的紧张感就消除了大半。于是他重新放下铜人,在距离陈半夜十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陈半夜表现得非常和善,他笑吟吟地从背囊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牛肉干,远远地作势递给小男孩:“看你好像也走了不少路,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小男孩不知道那是一种盗墓者特有的食物,更不知道一个道士身上带着这种肉类有什么不正常——他根本不认识对方的装扮,也不了解出家人不吃肉这种规矩,但是对于肉,他却是有着非常热切的渴望——家庭败落之后,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到这种东西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毕竟年纪还小,也没啥生活阅历,这种诱惑对他而言是非常之大的。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起码的警觉性还是让他选择了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吃你的东西?”
陈半夜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你这小孩还挺倔,我们出家人讲究缘分,相遇即是有缘嘛,吃点东西有啥啊?再说我又不要你钱!放心吧,这大白天的,你又是个男孩子,我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陈半夜的笑容极具亲和力,那一包牛肉干似乎也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小男孩心里最后的那点戒备心迅速土崩瓦解,不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陈半夜察言观色,对于小男孩的心理变化尽收眼底,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牛肉干往他手里一塞,非常爽快地说:“吃吧吃吧!这包东西,就送你了!”
小男孩还想再推辞,陈半夜却转身走到一边,在桥下的阴影里盘膝坐下,双眼一闭,单掌在胸前一立,嘴里嘟嘟囔囔念起了经文。陈半夜的这种表现显然让强子完全放松了警惕,他转身背对着陈半夜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嚼起了牛肉干。这可是一个乡村孩子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味,不大会功夫,那包牛肉干就完全进了他的肚子。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将纸包里残余的肉末倒进嘴里,伸出舌头舔舔嘴角,这才转过身来。
身后人迹杳然。那个刚才还在那端坐念经的陈半夜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有。。。。还有铜人也跟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