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舌头看起来又细又长,却没想到力量奇大。张连义虽然算不上那种孔武有力的魁梧汉子,但他正当壮年,身体条件也算不错,然而这一下子被那条长舌缠住,却根本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他用手使劲去解,但那条长舌却根本不为所动,兀自越缠越紧,不一会,张连义已经头昏脑涨,几乎窒息了。
这还不算,那条舌头不紧不慢地收缩着,张连义立脚不定,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洞口一步步走去。耳边那种嘈杂的笑声、叫声愈发清晰而宏大,直到此时,张连义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频临死亡的恐惧。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进入那个洞口,如果进入,恐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但那条舌头的拉扯之力实在太大,张连义脚底一滑,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摔了一跤。要知道这河底除了淤泥便是厚厚的水草,溜光水滑,他这一摔倒,那舌头的拉扯顿时变得非常省力,只见张连义头前脚后,‘滋溜’一下子便直冲着那张不断变幻着的怪脸冲了过去。
这一下张连义可真的慌了手脚,他双脚乱蹬,双手乱舞,混乱中他的手似乎抓到了一件硬硬的东西。他想也不想一把抓起来,照着前边那张怪脸就砸了下去。
耳轮中就听到四面八方全是那种既愤怒又痛苦的惨叫,那条一直缠在张连义脖子上的舌头一下子松开,缩了回去。
张连义不敢怠慢,想也不想地双手撑地一骨碌爬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到了那个洞口的边缘,而自己的脸和那张怪脸相距不过数寸,几乎已经到了鼻尖相碰的地步!一阵令人作呕的刺鼻腥臭迎面扑来,他大叫一声,不假思索地抡起手里的硬物照着那张脸又是拼命一砸,身体随即后退两步。
那张怪脸张嘴发出一阵瘆人的惨叫,鼻孔和嘴里同时喷出一股黑色的烟雾。那些烟雾迅速扩散,转眼间幻化成无数奇形怪状的鬼怪模样,居然冲出洞口,向他迎面扑了过来。
此时的张连义已经斗志全无,转身便想逃走。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周围的水草仿佛有了生命,像一条条长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自己在这一刹那间已经被缠成了一个绿色的人形大粽子!
周围全是那种张牙舞爪的黑色怪物,空气中腥臭刺鼻、得意的狞笑声无处不在。巨大的恐惧感带来了深深的绝望,张连义心里明白,这一次,恐怕自己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眼看着那些黑色鬼怪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有几只冰凉的鬼爪抚上了自己的面颊。就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香味悠然传来,一篷淡蓝色的烟雾随即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那些黑色鬼怪好像对这种香味和烟雾颇为忌惮,竟然迅速向后退去,一边后退还一边‘吱吱吱’地乱叫,显然是既不甘心又很愤怒。空中传来一阵语调铿锵如黄钟大吕一般的诵经声,张连义浑身一松,周围的水草又恢复了柔软摇曳的模样,而眼前不远处那个黑色的洞口也忽然凭空消失了。
“黄泉路远缘未至,苦海无边宜归来。漫漫鬼域黑沙起,荡荡红尘招魂牌。恶鬼退避,魂兮归来!恶鬼退避,魂兮归来!”
张连义猛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却见自己依旧身处桥洞之中,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中三支贡香烟雾缭绕,令人闻之而神清气爽。一身道服的天游子在自己对面盘膝危坐,口中念诵,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清亮的微光,正看着自己微笑颌首:“张施主回来了?”
桥洞里一片黑暗,桥头上有村妇们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声音,张连义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天黑了,自己一直在等的天游子回来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讪讪地说道:“道长,不好意思啊!你看我本来只是想在这躺着等你,没想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挺吓人的噩梦!唉!这也可能是因为我家的虎子是在这里走的,触景生情吧!”
天游子笑笑说:“无妨!无妨!不过,施主这几天夜里所经历的,真真假假,梦亦非梦啊!哈哈!哈哈!”
张连义一愣:“道长这是啥意思?难道说......刚才我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说话间浑身一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周围忽然间多了许多东西,好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样。
天游子倒是镇定得很,他摇晃了两下手中的拂尘,轻描淡写地说道:“施主放心,有贫道在此,这些邪魔鬼祟奈何不了你。你且莫慌,看看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
张连义心里一动,这才发觉自己手里竟然一直攥着一样东西。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拿起来凑到眼前一看,却见黑暗中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油布密封的包裹。
这包裹上湿淋淋的,糊满了淤泥和绿色的水草,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难道刚才我真的下水了?可是,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是干的?而且,桥下的河水依旧如常,根本没有一点上涨过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他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天游子,然而天游子却不说话,只是示意他仔细查看手里的包裹。张连义无奈,只好用手慢慢剥去包裹上的淤泥和水草,下一刻,他的脸孔倏地变得煞白,手一抖,包裹已经‘啪嗒’一声掉在了桥洞底板上——那个包裹不是别的,赫然就是当初他亲手丢入乌河的那个木人箭手!
难以遏制的战栗感从他内心升起:难道刚才那个梦果然是真的?!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难道全都是无用功?自己总认为已经打破了一些什么,却没想到其实自己一直在一个看不见的圈子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这真是一种绝大的嘲讽!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道长,这......这到底是咋回事?!”
天游子并不答话,他不慌不忙地点着了一支蜡烛在桥洞底板上粘好,然后指着张连义的腿说:“你把裤腿挽起来。”
此时的张连义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慌,听到天游子的话也没有多想,信手就把裤脚挽了起来。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张连义张口结舌:在他腿上竟然出现了好几个黑黝黝的手指印!
要说刚才看到已经被自己亲手丢入河底的木人箭手时他心里恐慌的话,那现在看到腿上的这几个黑手印那就是恐惧了。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这几个手印出现的部位,正是昨晚梦中那具干尸在他逃走时抓过的地方!
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只有一个解释:昨晚的梦和今天的梦,其实并不是梦,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他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梦中所见到的一切会在自己醒来的一刹那完全改变?难道这所谓的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转换,中间出现了时间或者是空间上的空白?
他脑子里的念头纷至沓来,却是不得要领。一转念间,他看到了一旁微笑不语的天游子,心中一动,张口就问:“道长,‘烊铜渊’是个什么地方?”
天游子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施主从昨天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还记得‘烊铜渊’,果然不同于常人!不错!不错!你知道十八层地狱吗?”
张连义莫名其妙:“这个谁不知道啊!阎王爷呆的地方嘛!”
天游子又点点头说道:“不错!知道就好!阴曹地府十八层炼狱,第一层泥犁地狱、第二层刀山地狱、第三层沸沙地狱、第四层沸屎地狱、第五层黑身地狱、第六层火车地狱、第七层镬汤地狱、第八层铁床地狱、第九层盖山地狱、第十层寒冰地狱、第十一层剥皮地狱、第十二层畜生地狱、第十三层刀兵地狱、第十四层铁磨地狱、第十五层磔刑地狱、第十六层铁册地狱、第十七层蛆虫地狱、第十八层烊铜地狱。这‘烊铜渊’嘛,说白了就是十八层地狱中的最后一层。”
张连义听了,顿时脸色发白:“十八层地狱最后一层?!那意思是不是说,那里是最苦的一层?”
天游子笑了:“若是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确实是这样的。施主为什么会对这‘烊铜渊’这么感兴趣?”
张连义沉默了半晌,咬着牙说道:“我刚才做梦的时候,在一个叫做‘烊铜渊’的黑洞里听到了虎子的呼救声。他在哀求我带他回家。道长,请你告诉我,虎子还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不可能做什么恶事,为什么到头来夭亡横死不说,还要到十八层地狱受苦?我们身为父母,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脱离苦海?”
天游子目光闪烁,很明显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张施主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讨论这些吧?”
张连义一愣,这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定了定神,这才将昨晚自己一宿噩梦醒来之后,忽然发现家里的那块骷髅石板也就是天游子所说的‘鬼门’、以及剩下的那六个木人箭手全都失踪的事说了出来。
天游子看着他的眼神有点狡黠:“看施主的意思,是在怀疑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