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娘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嘲讽的意味:“他爹,这你可就不懂了。我问你一件事:你现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张连义顿了一下,眼睛往桌子上的神龛看看,喉结蠕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有点艰难地说:“相信。”
强子娘脸上笑意更浓:“那你又凭什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
张连义被噎了一下,但他仍然不想服输,抻着脖子说了一句:“我没说不相信有神仙,只是,你又凭啥说姥姥当初就一定是成仙了?”
强子娘止住了笑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他爹,你知道世界上凡人成仙,都有哪些方法吗?”
这下子张连义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他翻翻眼睛说道:“你这不都是废话吗?!他娘的老子要是知道,还在这费这劲干啥?!不老早跑天上享福去了?!听你这话问得,倒好像是你知道似的!”
他心里腻歪,忍不住便爆出了粗口。
强子娘也不以为意,反而越发认真地说道:“听你这意思,你也想成仙啊!”
张连义一撇嘴:“这事谁不想?秦始皇都想!就可惜他也做不到!按照老人的说法,秦始皇死的时候,运他尸体的马车上蛆虫都爬满了,你不会说那也跟姥姥一样,是尸解成仙了吧?!”
说到这里,张连义似乎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着强子娘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由得苦笑起来:“我说孩子他娘,你不会真的相信这话吧?!算了算了,不说了!你说咱们两个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也没读过几天书,整天活得都憋屈,现在还在这讨论啥成神成仙的,让人听见都笑话!”
强子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这个世界上,凡人修仙一共有三种方法。第一,凝神练气锤炼元神,然后结丹化婴羽化成仙,这是天仙;第二,遨游山水,以山川日月精华为引遁地成仙,此为地仙;第三,借极阳化阴或是纯阴之地凝尸魄为神,然后将肉身能量全部吸收破开肉身束缚而成仙,这就是‘尸解’,也就是‘尸解仙’,又称鬼仙。这鬼仙的层次虽然低于天仙和地仙,但是却也能遨游天地,长生不死。我不知道秦始皇到底是不是修成了鬼仙,但是我知道姥姥她老人家是。”
张连义忽然警觉起来,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妻子,眯着眼睛满脸戒备地问道:“这就怪了,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你又凭啥说姥姥一定是成仙了?难道......你见过她?”
强子娘稍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有点犹豫地说道:“我没见过,但是又好像是见过。而且......而且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修仙的事,其实就和姥姥,还有那位山村老太太有关。”
张连义觉得背上冒起了丝丝凉气,那种不安的情绪也越来越浓:“你的意思是说,你记得一些自己以前不知道也没见过的事?”
强子娘迟疑着点点头说:“嗯,好像是的。我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很模糊,好像是别人告诉我的东西,又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就比如......就比如......”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眼神也有些空洞起来,迟疑了半晌这才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就比如姥姥还有那位山村老太太,我就知道她们俩背后的大仙儿是啥。姥姥的大仙儿是一条红冠子大白长虫(蛇),好像它一直就住在姥姥村外一片坟地中最大的一座古坟里。它附在姥姥身上给人看病的时候,它的身子就一直在坟里盘着棺材睡觉;那个老太太的大仙儿是一只个头很大的黄鼠狼,背上的毛都白了。因为这两个大仙儿跟着两个老太太时间长了,她们的魂魄其实已经融合在了一起,所以大仙儿修行就等于姥姥她们俩修行。至于她们修行的方法,好像......好像还是我教给她们的。”
张连义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一种阴寒的光:“你是不是有时候还觉得,你就是‘祖神’?”
强子娘吓了一跳:“‘祖神’?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你咋知道的?!”
张连义冷笑了起来:“果然是这样!我怎么知道的,你应该明白啊!既然你认识那个‘白仙姑’和‘黄大仙’,不会不知道皮子山吧?”
“皮子山?”强子娘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看样子好像非常难以理解:“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告诉你啊!你怎么连皮子山都知道?!”
张连义仰头望着房顶,无声地冷笑,他似乎能感受得到那根当初用‘鹰王梯’制作的檩条中,有某种气息和能量在流动:“我不但知道皮子山,我还知道‘鹰王冢’、‘鹰王梯’、余氏兄弟。甚至就连周长功家那位狐仙小表婶都知道。而且,我知道这些,恐怕比你还要早!”
强子娘半信半疑地看着丈夫,眼里竟慢慢露出了一抹妒意:“那照你这么说,你和那位狐仙小表婶偷情,连续几天在人家炕上弄得热火朝天,那也是真的了?!”
张连义脸上微露尴尬,随即又变得满不在乎:“没错!既然你知道那么多,就应该明白,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都绝对抵制不住狐族的诱惑,我是这样,周长功,又何尝不是这样?”
强子娘眼里的一丝怒意一闪即逝,眼神里竟然露出了一种掩饰不住的高高在上:“那倒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与仙家相抗衡?看来不管是妖仙还是鬼仙,都要比做人要强了很多啊!”
说话间神色朦胧,竟是颇有向往之意。
张连义有点奇怪,语气中便有了淡淡的挑衅意味:“哦?!你好像很不在乎啊!”
强子娘婉然一笑,媚眼横波,一张俏脸在灯光摇曳下娇媚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忽然散发出了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之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男儿无情,那也只是因为女子无应有之情态而已,我自信会比那只小狐狸做得更好,又有什么必要生气哪?”
张连义看得心神荡漾,眉宇间轻佻之意显露:“真的?!这天真的不早了,咱是不是该睡了?”
强子娘柔顺地点点头,起身端水擦脸洗脚,两个人一起钻进蚊帐,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帐子里忽然又响起了强子娘似乎有些刻意压抑的轻吟,还有张连义粗重的喘息。
饮食男女,就算是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那个古老的游戏依然有着它难以抵制的诱惑力。只是在暗夜的包裹之下,无形总是主宰着有形,你看不见自己和他人的思想,也难以触摸那深藏在肉体深处的灵魂,那么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那个古老游戏里的主角,到底,是不是你自己?那些刻骨的温存和销魂,又是否,只是为了你而发生、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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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东方天际已经显出了一线鱼肚白,透过细密的蚊帐,窗户上慢慢亮了起来。那种久违的、从肉体到精神极度的愉悦感在夫妻二人的脑海中荡漾着,一夜的迷乱,两个人居然并没有感觉到该有的疲惫,反而是前所未有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到此时依旧毫无睡意。
张连义的手满足地在妻子柔滑的肌肤之上不停地游弋着,所过处指尖风雨,春水泛滥。强子娘的声音如梦如幻、如丝如绸,柔柔的、浅浅的,在张连义耳边软语呢喃:“他爹,现在,你还想那个小狐狸吗?”
黑暗中,张连义无声地笑了,他搂着妻子腰肢的手紧了一紧,肌肤相接的精致触感让他舒服得呻吟起来:“不想了!不想了!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我身边就有你这么一只狐狸精呢!想她干啥?”
强子娘娇嗔地在他身上轻轻扭了一把,轻声说道:“胡说!什么狐狸精?说得那么难听!是狐仙!”
浓情蜜意之中,张连义也没有多想,顺口就说:“好好好!狐仙!狐仙!你是狐......”
话未说完,张连义忽然觉得头皮一紧,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惧意:狐仙?狐仙?!!!!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一刹那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片梦中的莽原,他果真忘记了吗?那几个迷乱的夜晚是如此刻骨铭心,其实在他心里一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那些记忆是如此的清晰而又虚幻,他一直在刻意地去克制这种思念,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很难分辨那段甜蜜而又诡异的经历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幻。小表婶似嗔四喜的笑靥、那一场场蚀骨销魂的覆雨翻云、还有古墓石棺、褪下人皮血淋淋的追赶和怨毒,那段经历如同薄雾中开满了彼岸花的黄泉滩岸,既有着缥缈如云端逍遥无尽诱惑,又有着无际黑暗一般的阴森和走不出的惊悚。如果那就是人狐之间的爱情,那么,这爱情的绚丽背后,是否注定便是一个必定不能见容于世俗、走不出的怪圈?
想着,他这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怀里的妻子忽然又说了一句:“他爹,我也想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