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
大河疾风拂面而来,吹得文种身上宽大的衣衫猎猎作响。极目望去,江面之上,孤帆远影,淡淡的雾气正在缓缓升腾。夕阳落于双乳峰之间,厚厚的云层被渲染得重重叠叠,与下方的群山丛林相互辉映,宛若一幅波澜壮阔的水墨画。一阵悠远的渔歌从江面上隐隐传来,时而寂寥,时而空阔;时而幽怨如春闺呓语,时而豪放如铁马金戈:“青山埋忠骨,缘何若鹜趋?江上秋风起,拥炉品茶趣。窈窕浣纱女,怅望亦唏嘘。但得三生寄,何愁篓中鱼?山河泼墨得,卷纸归一缕。货殖天下事,逍遥鸱夷子。”
歌声中充满了悟透世事沧桑的淡然,却又有着傲视天下的豪迈,更有说不出的款款深情和无所欲、无所求的满足感。文种听得浑身一震,嘴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少伯!”
他正想招手呼唤,却见风吹孤帆,眨眼间已是去得远了。波翻浪涌中,歌声渐渐消失,仿佛融入了这碧水青山、苍莽远天。这是文种最后一次听到范蠡的声音,却是如同天际的神龙,空闻其声,未见其形,或许在文种而言,这确实是一大憾事吧!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被越王勾践赐剑而亡,而且还美其名曰:““九术之策,今用三已破强吴。其六尚在子所,愿幸以余术,为孤前王于地下谋吴之前人。”文仲仰天长叹:“大恩不报,大功不还。其谓斯乎?吾悔不随范蠡之谋,乃为越王所戮。”一代谋臣,伏剑而死。
【按:范蠡,字少伯,汉族,又名鸱夷子皮或陶朱公。生卒年不详,汉族,春秋楚国宛(今河南南阳)人。春秋末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实业家。后人尊称“商圣”。早年居楚时,尚未出仕,人称范伯。他出身贫贱,但博学多才,与楚宛令文种相识、相交甚深。因不满当时楚国政治黑暗、非贵族不得入仕而一起投奔越国,辅佐越国勾践。帮助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激流勇退,化名姓为鸱夷子皮,变官服为一袭白衣与西施西出姑苏,泛一叶扁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以经商致富,广为世人所知,后代许多生意人皆供奉他的塑像,称之财神。被视为顺阳范氏之先祖。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文种有些惆怅地望着江水远逝,感受着这暮霭苍茫下无边的落寞,竟是有些痴了。
后边的亲兵头目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天色不早,我们这就过江吗?”
文种蓦然警醒,回头笑道:“好吧,备好渡船,我们回去吧!”
亲兵头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大夫,听您刚才说话的意思,是要余氏兄弟放陈音他们走吗?”
文种一惊,猛抬头直视着亲兵头目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说什么?!”
亲兵头目吓了一跳,他从文种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浓重的杀机,连忙低下头说道:“小的不敢!”
文种眼珠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他伸手在亲兵头目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呵呵,没什么。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就算你知道些什么,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是吗?!”
说到最后,语气逐渐加重,那亲兵头目只听得浑身冰冷,简直就像浸到了冰水中一般。他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仰起头,以手抚胸,大声说道:“大夫放心,小人对您忠心无二,生死相随。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文种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眼底一抹略带不屑的杀机一闪而没。他伸手拉起亲兵头目,似是略不经意地说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若是信不过你,又怎会如此?起来吧!”
亲兵头目缓缓站起身来,犹自觉得双膝发软,心中后怕不已。心里不停地嘀咕:“就是因为跟着你多年,老子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看着温文尔雅,其实杀人不眨眼啊!娘的,老子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多嘴?!这不是自家找死吗?”
心念转动间,一时间简直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文种却好像对他的惊惧视而不见,又好像是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他缓缓转过身,一边向船上走,一边自言自语:“不错!范蠡走了,陈音夫妻被逼逃亡,若是这余氏兄弟再离开越国,嘿嘿,那我文种便是大王手下擎天一柱,他还能对我不利吗?!哈哈!哈哈哈!这才叫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正的一石二鸟啊!哈哈哈哈!”
身后那个亲兵头目浑身又是一抖,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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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上,余氏兄弟正在商量着什么。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铺着一张丝帛制成的地图,余获的手指不停地在地图上游走指点,余残则时不时点点头,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哥哥。
从第二天开始,竹林上空又开始不断地有各种猛禽盘旋。白天是鹞鹰,夜里则是枭。而且,陈音敏锐的神识可以非常清晰地探查得到,在石洞周围的竹林中,有很浓的杀气正在慢慢逼近。他久经战阵,对这种气息非常熟悉:那是一种来自百战沙场的兵煞之气,百折不回、誓死不归!
看着怀里依旧虚弱的凤竹,陈音心里的绝望逐渐如同这山间的迷雾一般弥漫开来,越来越浓了。
不过,让他心里奇怪的是,在这个铁桶般的兵煞包围圈中,却总是有一个似有似无的缺口,而且他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得到,这个缺口处于石洞后方,隐隐约约形成了一条通往北方的狭长通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余氏兄弟是一时疏忽?或者说是想放自己一条生路?不对啊!这兄弟二人虽说一直和自己没有什么仇怨,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交情,他们可犯不着为了自己而得罪越王。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把这种情况向凤竹和长弓一说,这俩人倒是异口同声并且斩钉截铁:“他们是想来一个‘引蛇出洞’!”
陈音恍然大悟:“对啊!自己身为越国第一箭手,身边又有长弓辅助,若是躲在洞中,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若是强攻的话,就算是最后自己羽箭用尽,那也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自己若是离开了山洞,便是自动放弃了有利于自己的屏障。那时候双方形势翻转,就变成了自己在明,对方在暗,这对于一个以弓弩之术见长的箭手来说,那可是极为不利的一件事。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陈音迅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对方想引自己出去,那不如将计就计。自己后方是陷阱,那么对方的主要兵力必定会隐藏在那里,而反方向的南面,则必然是最为薄弱的地方!反正自己在洞中一直这么坐以待毙是死,冲出去拼死一搏,或许倒有一线生机。文种说的也确实不错,如果自己能够离开越国,那么越王再霸道,恐怕他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越国之外还会有什么能人异士可以将凤竹的伤势治好也未可知呢!
一想到这些,陈音心里竟然又生出了无限希望。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凤竹和长弓一说,凤竹倒是无可无不可,她只是希望陈音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长弓自然也没有异议:“将军去哪,长弓舍死相随!”
此时花姑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只不过仍旧不能幻化人形,自问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若是凤竹能够逃出生天,自然也是她非常愿意的。只可惜这一来,陈音却是完全错估了形势,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余氏兄弟居然是真的想放他们离开。
竹林的夜,浓雾渐起。凄迷的月色下,雾气弥漫,竹林中一片静寂。不知名的虫鸣时断时续,愈发显得危险而神秘。
陈音将凤竹背在身上,告别了花姑,带着长弓悄悄潜出石洞,快速越过水潭,向着竹林深处一步步走了进去。
天空中,两个黑点无声地盘旋着,陈音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之后,那两个黑点随即往下俯冲,转眼间就消失了。
竹林深处,余氏兄弟猛地跳了起来,余残肩头站着两只身形硕大的猫头鹰,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嘴唇,对身边的余获说道:“大哥,陈音他们果然出来了!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往北走,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快说!”余获脸上挂满了兴奋。
“大哥,他们好像往咱们这边过来了!”
“啊?!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以陈音的能力,他应该能够感应得到咱们的布置啊!这小子......这小子不是傻了吧?!”
这时候,余残倒似乎突然间变得聪明起来,他砸吧砸吧嘴唇,看着余获说道:“大哥,可能咱们搞错了,这陈音没有搞明白文种那老狐狸的意思,他不相信咱们是要放他走,他可能觉得咱们是给他设下了一个陷阱吧!”
余获倒吸了一口冷气:“对对对!这下子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