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陵再一次被召进皇城,他原本因为羞愧、恐惧而狂跳的心因为多日来连续的觐见已经慢慢平息了。
好些事,做着做着也就习惯了。
他低眉顺目,面色柔和,一派谦谦君子的温雅模样。
“大人,今日怎么没见福公公?”待到无人处,付子陵低声询问领路的小公公,顺手将一枚金裸子塞进了那公公手中。
福公公,便是经常为付子陵带路,到付家宣旨的那位圆脸公公。
那公公见了自是欢喜,当即倒豆子似的将所知晓的交待个干净:“……哎,也是命啊,福公公才得了陛下青眼没几日,竟然失足掉进了湖中,真是没福气。”
付子陵附和地感叹:“确实可惜。”
他面色不变,鬓角却沁出细密的汗水。
在这皇城里,想要悄无声息处置一个人太容易了,他陪伴魏宣帝,冷眼旁观多日,自然也摸清了魏宣帝的品性。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待进了内殿,付子陵早已面色如常,眉眼带笑,如沐春风。
“哈哈哈,子陵来了。”魏宣帝热情招呼,他手中拿着一只狼毫,桌上摊着一方宣旨,墨迹未干,显然心情极好的帝王正在写字。
“陛下。”付子陵躬身施礼。
自几日前,魏宣帝便免了他的叩拜礼。
“别傻站着了,快来瞧瞧朕的字如何?”魏宣帝放下手中狼毫,又拿起书桌旁的绢布擦手,看向付子陵的目光充满了恋爱喜悦。
付子陵朗步上前,举止大方,气质雍容,魏宣帝越看越欢喜,眼眸中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陛下这样恭谨宽厚的人竟写得一手好狂草!”付子陵面上是遮掩不住惊讶叹服。
这大大取悦了魏宣帝,他这样的人见过太多谄媚和刻意的讨好,如今更喜欢子陵这般毫无遮掩地态度和表现。
“你觉得好?朕看着还有些不足。”
魏宣帝神采飞扬,明黄色的衣袍晃了付子陵的眼,他遮掩住自己的神态,状若不好意思的埋头思索,而后才缓慢道:“陛下这副字已堪上品,子陵想能与陛下相媲美的唯有一幅字了。”
魏宣帝来了兴致,他练习狂草多年,笔力非凡,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想必是哪个大儒名士。
“那时子陵去淮州查账,意外之下得见一副草书,被淮州的学者名士奉为珍品,探访之下,才知那字竟是一位年轻女子所写。”付子陵的脸上带着追忆、欣赏。
他那时对沈迟意见颇深,并不相信是她亲手所写。
魏宣帝脸色黑了黑:“女子?”
若非说话的人是付子陵,魏宣帝只怕要以为对方是故意羞辱他了!
“没错,子陵当初也不信,只当那女子沽名钓誉,买通人才为她博名声,但后来,那女子当众写字,淮州的众多书生皆自叹弗如,收藏字画的文人更是以求得她一副字画为荣。”
付子陵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想起沈迟,心中满是喜悦,她那么好,该让全世界知道才对。
“说起来,淮州有位名叫谢启轩的书生不知陛下可有印象?”付子陵忽然想起沈家的案子,顺着提到了当时帮忙却未居功的谢启轩。
魏宣帝在脑海中费力的搜索,总算有了少许印象:“……似乎是和沈正秋的案子有关,古太傅说此子可用。”
付子陵点点头:“没错,春闱即将开始,谢启轩已赶至都城,子陵曾偶然得知他对沈家叔父的相助,对他的为人敬佩不已。”
魏宣帝不愿提到沈家,神色也不如方才那般兴致盎然:“古太傅也曾夸赞过他,好,若他能顺利考过春闱,朕自当好好考教他……只是,这和朕的字有何关系?”
付子陵扬起明媚的笑脸,真诚道:“陛下,谢启轩的书法也极为出色,您到时候也可考教一番,但就是这位谢公子,也是那位淮州女子的手下败将哦。”
“呵,这个小小女子倒让你吹上天了,好,朕就先会会这个谢……谢启轩,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若他倒也过得去,朕再去瞧瞧这位淮州才女,若她真有大才,朕也不是那迂腐之人,大周正乃用人之际,咱们不拘一格。”魏宣帝亲切说道,把付子陵此次的谈话当作推举人才,这让魏宣帝感到十分欣慰,皇子懂得看人、识人,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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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皇帝面前露了脸,他一进都城便被惜凤接了去,待顺着惜凤的心意在都城赏玩几日,便借口要读书住进了国子监。
“谢兄,你这字写的真是妙极妙极!”
有一起读书的监生捧着谢启轩的字赞叹不已,随后又拎着那宣旨四处张扬,很快,国子监众监生、大人皆知有位谢启轩,字写得妙极。
古太傅闻之,也特意前来,见到谢启轩亲切不已,他拍了拍谢启轩的肩膀笑道:“你果然来了!既是来了便安心读书,其他都不要怕,有我在,他们那些魑魅魍魉不敢动你。”
古太傅说的“魑魅魍魉”自然是指当初坑害沈正秋的冯家等人,当初皇帝都要避其锋芒,为了确保谢启轩的安全,古太傅瞒下了谢启轩的存在和功劳,只是向魏宣帝略微提了提,。
但今非昔比,如今的冯家因着伯远王遇刺一事,被魏宣帝抓了几次错处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皇后娘娘也不理庶务,陛下要收拾冯家是摆在明面的事,不过是早晚,是以,如今的古太傅能大方说出这话。
谢启轩端端正正地朝着古大夫施礼:“承蒙大人关照,学生感激不已。”
两人相谈甚欢,临走,古太傅还要了谢启轩一副字。
“拿回去给我家那些不长进的混球瞧瞧,哈哈哈哈。”古太傅年过五十,面目端正秀雅,可见年轻时也是位极为出众的公子。
因着古大人的关系,谢启轩在国子监颇受关照,他性子温雅随和,为人又大方爽朗,很快便交到一众考生好友。
直到来都城半月有余,谢启轩才有机会去拜访沈迟。
彼时沈迟正忙着处理王府遗留下来的公务,算算日子,魏临离开也有近一个月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