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德文书院早已空无一人,看守院门的老大爷也收起棋盘,准备去书院内巡逻一番。
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老大爷拿着扫把沿着小路向学院内走去,待行至东院,忽然看到孔圣人雕像下立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蓝衫,身材高挑,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是个女子。
老大爷揉揉眼睛,走向前去,待看到那人侧面,才舒了一口:“季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走呢?是季老夫子还在吗?”
季幼清转身,面色冷清:“不是,这就走了。”
她旋即转身离去,步伐沉重,老大爷摸摸后脑,只觉得奇怪。
天色暗沉,乌云密布,眼见就要下起雨来,老大爷双手合拢,对着季幼清离去的方向喊道:“季小姐,快些回家吧,天要下雨咯!”
回应他的只是一个孤寂的背影。
“这读书的女娃娃奇怪的很。”老大爷抬首看看孔圣人的雕像,小声嘟囔。
离去的季幼清并未回季府,自从思贤楼一事,她被叔父冷言打发,心中便如一盆热火被泼了冷水。
季家一门清贵,她最是钦佩的却是这个常年不在家的叔父。因为他文采风流,做事也最是肆意,这样的人生才不负人世一遭。
可如今,因着沈迟,她让自己最崇敬的人失望了。
季幼清摇晃着身子,一步步挪动,心中不断闪现那日的场景画面,多日来她受到学院学子的埋怨,大家忌惮祖父并不敢当面对她说三道四,可就是这样,那些嘲讽的目光却要将她淹没。
她是淮州多年难出的才女,是许多少年俊杰的梦中情人,可是一夕之间,她仿佛跌倒了谷底。
就是因为一幅画吗?
沈迟的那幅画,她终是见到了,她承认,自己输的彻底。
天空落起细密的雨,街上的行人纷纷疾走狂奔,躲避这忽如其来的雨。
季幼清仍旧缓慢的走着,她被行人撞到,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她直愣愣的转身,才发现自己所在——宏屿桥。
是北街的那座石拱桥,是谢启轩家附近的桥,是她几次“巧遇”谢大娘的桥。
谢启轩啊,他如今是否也同其他人一般埋怨着她呢?
季幼清鬼使神差的朝谢家走去,她不敢敲门走近,只是停留在谢家不远的一颗柳树旁。树很大,柳枝茂盛,遮盖了一方小小的天地,留给她短暂的休憩之地。
她躲在树后,甚至能听到谢家院内谢大娘喊着收衣服的说话声,还有谢启轩偶尔说的责备的话。
季幼清嘴角露出一丝笑。
谁又能想到淮州第一才女的爱如此谦卑可怜呢?不,现在的第一才女该是沈迟了。
想到沈迟,季幼清心里有些复杂,她厌恶沈迟,是因为谢启轩对沈迟的亲近和袒护,如果没有谢启轩,她会很欣赏这个女子,甚至和她做朋友。
祖父或是知道了什么,叫她好好想想读书做学问是为了什么,她站在德文书院的圣人雕像下,一连思索了几日。
她并不是男子,不需要参加科考,许多人都不理解她为何下了那么多的功夫在学问上,可是,谁说读书就要参加科举,就要被周遭的一切评断呢?
女子,难道就不能读书做学问?难道嫁人生子就是女子一生的归属?
她虽然学了《女则》,但她想,她大概和叔父是一样的人。
春雨霏霏,季幼清在谢家门外的树下站了许久,其实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苦笑一声,季幼清决定离开。
一辆马车忽然驶进了她的视线,季幼清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她来到谢家门外,这辆马车好像就一直停靠在那处角落,她还以为车中无人。
马车路过,赶车人望了她一眼,季幼清却有些疑惑,因为那个赶车人太不像赶车人了。他虽然戴着草帽,但露出的皮肤却是白净细腻,看身形倒像是个少年郎。
马车上的帘布掀开一角,季幼清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凤目,很美也很熟悉……
她想不起何时见过拥有这样一双美目的女子。
“是什么人?她看到你了,会不会有问题?”马车里传来女子担忧的询问。
“大概是哪家躲雨的姑娘吧,不要担心,没事的。”男子沉稳的声音隔着帘布,伴着雨声传来。
沉默片刻,女子又道:“濯诚,谢谢你。”
赶车的男子握紧手中的马鞭,嘴角勾出一抹无声的笑:“这次任务完成,公子会答应你的请求,你不要太担心。”
“恩,我只是想多看看他,若不是你那边已经得手,我也不敢让你带我同去。”坐在马车里的女子掀开帘布,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是醉仙楼的花魁惜凤。
“以后你们会一家团聚的,这样的天气还是少些出门吧,若是不小心……”若是不小心伤寒,他会心疼的。
“什么?”惜凤缩在马车一角轻声问道。
“没什么,过几日票号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带着沈家小姐一同回都城,那时你随我们一路回去见公子可好?”
“沈小姐若是见了我,会不会对公子有所误会?”自家的未婚夫经营着家乡最大的青楼场所,是个女人都会不舒坦吧。
“你伪装下身份就好了,和她也无须多碰面,带她回都城是老夫人的安排。”付濯诚皱眉,若不是老夫人的安排,他才不想护送那位传说中娇滴滴的大小姐。
“好,我都听你的。”惜凤说完这句话,心里有些怪异,其实付濯诚比她还要小两岁,幼时的小弟弟忽然长大,浑身散发着男人独有的气息。惜凤放下帘布,双手压住怦怦跳的胸口。
帘布外很久没听到声音传来。
…………
“为什么不行,爹爹?”沈迟手里还握着酒杯,脸上早已染上红晕。
她特意买了好大一壶桂花酿,就是要把沈正秋灌醉,再把谢启轩的文章给他评判,酒意之下,锦绣文章在此,她料想沈正秋定会生出爱才之心,为他破例一回,哪知,自家耿直的老爹竟然不同意!
“文章做的好和户籍是两回事,难道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亲姐做过贱籍,想要靠关系疏通来掩盖真相?”沈正秋虽是喝多了,说起道理来仍是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