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避开了众人的耳目。所有该说和不该说的,都影响不了定力浅薄的众将。
姬龙峰直言不讳:“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如先下手为强。晋王大造声势,表面上和孙可望一如既往。黔国公沐天英,暗中亲率一支精兵,秘密抄暗路突袭镇远府,擒杀孙可望。”
虽然对孙可望的所作所为,李定国极为不满,但从未对他产生过杀心。毕竟张献忠四个义子中,孙可望是老大。当年协助张献忠南征北战,就数孙可望出力最多。在张献忠死后,如果没有孙可望的支持,李定国也不可能进入云南,练出一支新军。
可以说,李定国当今的成就,一大半是孙可望促成的。所以当姬龙峰提出杀孙可望时,李定国极为震惊,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了。
姬龙峰知道,李定国念及兄弟故旧之情,于是反问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小义与大义,如果是你,你选哪一个?”
“当然是大义了。”
李定国回答的干脆利落,“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前去应约,就是为了修好和大哥的感情。只要我与大哥和好如初,还可以再重新帮大明打开局面。”
姬龙峰摇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孙可望腹有鳞甲,早有不臣之举。今妄杀大臣,将皇帝置于惊恐胆裂之境。你杀兄弟而救皇上,这是不是废小义,而全大义之举?”
兄弟之情,比起忠君报国来说,的确是小义。但大哥毕竟是多年的大哥。我怎么能下得了手呢?不,大哥如今的行为,虽然有些过分,但还不至于造反。只要我出面,和他好好商量商量,我想,念在多年的兄弟情份上,他会回心转意的。
李定国不愿意把孙可望往最坏处想,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于是对姬龙峰道;“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晚辈言尽于此,还请前辈见谅。”
晋王起身,向姬龙峰行了个礼,接着右手后勾,将椅子撤的干净利落。
身形中正而稳重,脚步轻盈而坚定,李定国去的,是那么的干脆,是那么的坦然,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转身而去的背影,如此的挺拔,如此的坚毅,就如中流砥柱一般,即便是来再大的风雨,也不会让人感到一丝的担忧。然而,随着“吱”的一声,门被利索地推开,紧接着背影消失了。中流砥柱的余韵,跟着坚毅的气息,慢慢消散。
在这慢慢消散的气息中,姬龙峰似乎看到了未来,不住地摇头叹气。
李定国毫不犹豫地应孙可望之邀,赶回后方。为了方面和朱由榔联络,李定国带上了鸿胪寺少卿卢莫渝。沐天英担心有所闪失,让田推云跟随而去。
可是三人刚到辰州府,就被刘震给堵住了。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是张献忠四大义子,被大西军称为四将军。刘文秀和艾能奇二人,也收到了孙可望的邀请,二人先期到达镇远府。结果一到目的地,他们就被孙可望给软禁了。
在白文选的协助下,刘震跑了出来。孙可望不敢轻易杀刘文秀,但刘震就不同了。刘震孤身一人,随时都可能被追兵抓回去。无奈,他只得赶往高一功处求救。
高一功本来的任务,是策应李定国侧翼,防止孙可望变卦。然而久经沙场的孙可望,岂能看不出门道?于是他也假意给高一功,下了邀请函。
高一功原属大顺军,根本不买孙可望的账。他一眼就看穿了孙可望的险恶用心,随手就将请柬撕得粉粹。
刘震恳请高一功救父,这却让高一功犯难了。孙可望只是软禁,并没有为难刘文秀和艾能奇。如果贸然,高一功师出无名,只会让孙可望抓住把柄,给忠贞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刘震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高一功被感动,于是决定暗中提兵,抄小路赶往镇远府,以便与孙可望营中的白文选、诸葛兑和婿尚美等人,里应外合,兵谏孙可望。
原本高一功奉调不奉令,孙可望早就怀恨在心。高一功一动,细作就将消息,传给了孙可望。孙可望怒不可遏,于是暗中收买土司彭玉麟,让他伏击高一功。
这个土司彭玉麟,在清军和明军之间骑墙,哪方给好处,他就听谁的话。但高一功可不是好惹的,而孙可望的礼品很多,彭玉麟于是决定铤而走险。
辰州境内,山高林密,溪汊纵横,小路极为难行。彭玉麟是当地土司,当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于是暗中埋伏在高一功的必经之路上。
高一功亲自带着斥候队开路,赶到哀猿渡时,结果中了彭玉麟的毒箭,当场身亡。余下的将士,人生地不熟,被彭玉麟杀败。高一功一死,刘震无处可躲,只得来找李定国。
刘震将过程,详细地告诉了李定国。李定国当场气得吐血。
众人急忙将他救起,李定国长叹一声:“没到大哥竟然做出了如此行径,真让人心寒!”
孙可望杀了卢莫渝不少同僚好友,此时他再也顾不上李定国的颜面,破口大骂孙可望。
刘震力请李定国提兵救父,却被李定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等李定国情绪稳定了,田推云建议道:“高一功殉难,如今看来,镇远府乃鸿门宴无疑。刘文秀和艾能奇被制,等你一到,就是你们三个人的死期。所以要想都不死,你就绝对不能再以身犯险。”
田推云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孙可望的机心,显露无疑。李定国如果再一意孤行,镇远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然而毕竟是大哥,难道真要兄弟反目成仇吗?大哥做的,太让人失望,但如果兄弟反目,岂不是祸起萧墙?这不正是鞑子,希望看到的吗?李定国心中思绪万千,顾虑重重。
田推云支持姬龙峰的主张,但李定国太顾兄弟情面。本要继续劝李定国出兵,但察言观色之下,田推云知道时机还不成熟。即使强谏,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推云道长低头想了一下,改变策略,对李定国道:“高一功一死,我们的侧翼,全部暴露在他孙可望的眼皮子底下。如果再回衡州,孙可望必定在后面捣乱。一旦我们的退路被堵,十万大军将不战自溃。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前往桂林。”
“不行,皇上如今身在险地。晋王应当立即提兵,解救皇上才是正道。怎么能跑回桂林享清福呢!”卢莫渝坚决反对,大声叫嚷。
众人都讨厌这个书呆子,但他毕竟是永历身边的红人。
田推云忍住怒气,耐心地对卢莫渝解释道:“衡州离镇远一千余里,十万大军行进,最快也要半个月。如果按你的意思,这半个月之内,皇上还有命在?”
推云道长夹着暗劲,眼神犀利刀锋,语气阴冷透骨,卢莫渝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胡搅蛮缠。
如果李定国返回衡州,孙可望一定察觉到,自己的真面目已经暴露。李定国的十万大军,他不可能不忌惮,因此不待李定国行动,孙可望必定早作准备。
田推云说的很对,目前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坐镇桂林,守住广西,给衡州大军,留一条后路,同时也让孙可望不敢轻举妄动。
即使李定国不在衡州,前线的十万大军,有沐天英主持,全身而退,至少没有太大的问题。
经过深思熟虑,李定国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听道长的,去桂林!”
刘震大急:“那我爹呢?”
田推云拍了拍刘震的肩膀,安慰道:“晋王不到,孙可望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你放心好了,你爹只是受点委屈而已,不会有性命之忧。”
鸿胪寺少卿卢莫渝,也渐渐明白了当前的态势。如今李定国可谓是大明的支柱,他也不想李定国有所闪失,于是也跟着田推云劝刘震:“道长说的有理,高一功前车之鉴,不可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还没说完,书呆子就被田推云踢了一脚。
提起高一功,刘震顿时想起,由于自己的冒失,害的高一功白白丢了性命。如今他不但不能替高一功报仇,就连自己的愤怒,都不知道往哪发泄,因而捶头痛哭了起来。
武将战死疆场,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然而死在自己人手里,死了的人憋屈,活着的人愤慨。
作为自己人,李定国愤怒、痛心,却无可奈何,他不知道,怎么向忠贞营的弟兄解释。刘震的悲恸,深深敲打着李定国的心,他不知道怎么劝说,抬头无奈,眼巴巴地看着田推云。
碰到这种坑队友的事,田推云也想跳脚骂娘。可他推云道长,早已不是一脸市侩的生意人。稽首念了一声道号,田推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扶起刘震,缓缓而去。
山中升起一团雾气,很快将周围淹没。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朦胧,李定国满眼的迷茫,久久没有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