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连日不断,整个天地空间,全是阴湿透骨凉。虽然是本地人,但时间一长,山腰间的农民部队,同样是苦不堪言。蓑衣和简易帐篷,早就被雨水浸透了。大家都是仓促行军,根本就没带多少粮食,不到三天就吃完了。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如今大家饿着肚皮,哪里还有心思打仗?这帮人本质上,种地是把好手,虽然入了伍,但还没有接受过任何的正规训练。
所以雨水一停,大家终于受不了这份苦头了,纷纷嚷嚷着要回家。王夫之看着自己的家乡子弟,一个二个,饿的东倒西歪,一筹莫展,不住地唉声叹气。
有些人实在受不了,三五成群,开了小差。刘震自己饿的也是前胸贴后背,因此也没有阻拦。顾炎武也是无可奈何,摇头叹气。
猫耳岭是荆南一道天然屏障,山高岭峻,淫雨一浸,异常湿滑,大家饿着肚子,根本不可能翻过去。顾炎武三人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渐渐离去。
报国热情,气节大义等等仁义道德,非常好听,也非常受用,但那是士大夫搞出来的,不适合农民。士大夫那些好听的玩意,要想去实现,是要付出代价的。在这乱世当中,农民要跟着士大夫,去追求那些东西,炮灰一定是免不了的。
山上的精步营,如果此时冲击下来,五六千农民,瞬间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羊群。好在上帝派来的先知,就在精步营中。否则按照二金的身份,早就冲下来爽一把了。
士大夫把控笔杆子,让农民变得无知。但上帝给了一个肚子问题,所有好听的玩意,都忽悠不了肚子。所以不到一个时辰,所有应征入伍的农民,全散了干净。只有刘震带来的一百精兵,还在坚持。
刘震望着乱七八糟的树林,叹了口气,让王夫之和顾炎武二人,跟着自己回桂林城。
满怀报国热情,好不容易招了五六千人马,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王夫之羞愧难当,无言去桂林面见永历皇帝,因而拒绝跟刘震回去。
顾炎武见状,建议刘震先回去,自己留下来,陪着王夫之。刘震怕二人孤单,要给二人留下十名士兵。然而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顾炎武怎么好意思要人照顾,因而拒绝了刘震的好意。
刘震担心道:“二位皆当今名儒,皇上仰慕之人。两位先生被弃荒野,刘震怎么忍心?万一有个闪失,刘震怎么向皇上交代?”
“国事多艰,将士们当奋战沙场,怎能陪着两个腐儒等闲呢?”顾炎武无奈惨笑一声,“你们还是尽快回去吧。我们皆不是小脚,走的了山间小路。”
刘震无奈,只得告辞二人,带着自己的部下,下山去了。
等刘震走后,王夫之念及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拳拳爱国之意,到头来,竟然弄成了这个局面,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顾炎武刚想劝王夫之,远处树后,忽然有人大叫:“大明蠢货,鞑子爷爷在此,还不赶快投降!”
二人大惊失色,急忙钻到石窝子里躲藏。
顾炎武猫腰,小心往外瞅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极为纳闷:“明明有人喊叫,怎么又没动静了?”
“估计是给饿晕了。”王夫之也没瞅见有人,叹了口气,自嘲道,“瞧咱这窝囊样!”
二人放下心来,遂从窝子里爬了出来。
“哎,风声鹤唳的感觉,今日顾某人,才真正体验了一把。”
顾炎武话音刚落,忽然远处,又有人用辽东腔大喊:“瘪犊子明贼,番子爷爷在此,还不赶快投降。”
二人又大惊失色,急忙又翻入了石窝子。
但是瞅了半天,仍然没有人影,二人面面相觑,真是活见鬼了!眼看半天无人,二人忍不住饥饿,只得从窝子里又爬了出来。
顾炎武忽然心有所动,对王夫之道:“王老弟,刚才那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瘪犊子……”王夫之疑惑地看着顾炎武,“分明是辽东人,你会有这样的朋友?”
顾炎武仔细回忆,想不起来是谁。
王夫之指着顾炎武的鼻子笑了:“我说顾兄,多疑乃心病……”
话没说完,一颗石子落在了身旁,二人大骇,抱腿就跑。
一路跑到山下,腿都跑软了,二人只得靠着一块大石头休息。
王夫之刚要自嘲解闷,忽然转头问道:“顾兄,干吗扯我帽子?”
“没有啊……”
顾炎武话还没说完,头上一声轻响,自己的帽子也被扯了去。二人急回头,忽见一人身穿西班牙军装,两手晃悠着二人的帽子,对着二人嬉皮笑脸。
二人大惊失色:“西洋鬼子!”
“快叫洋爷爷,饶你们不死!”
背后一人一脸坏笑,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回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金月生。
刚才曹继武见二人落单,本想带上二人一起走。但二金玩心顿起,支开精步营,留下来戏耍二人。
二人认出是二金,终于喘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在了大石上。
背后金日乐两手一拍,将儒士帽子,重新扣在了二人头上,一脸笑嘻嘻:“没见过洋爷爷?吓成了这幅鸟样!”
王夫之很不高兴,回头啐骂道:“狗日的汉奸,不得好死,跪舔洋鬼子,辱没祖宗!”
二金闻言,笑破了肚皮。
顾炎武提醒王夫之:“这俩婊奶子是女真人,你骂错了。”
二金又被汉奸了,王夫之一脸恼怒:“后半句正确。”
“你家真是好祖宗!”金日乐伸出手指,皮皮地逗了王夫之一下,“三百年前的祖宗,跪舔蒙古人,如今又跪舔女真人,真是有什么样的祖宗,就有什么样的子孙。”
王夫之跳脚大怒,轮起老拳,要打金日乐。
金月生伸出铳管,架住了王夫之的手,一脸调戏:“你们手里,要是有洋爷爷的家伙事,能被大清踹着屁股追?”
王夫之气得捶足顿胸,张牙舞爪地抓狂。
顾炎武一直被二金奚落,早习惯了,连忙劝王夫之:“别和这两个婊奶子一般见识,一生气,你就上了套了。”
王夫之咬牙切齿啐道:“说话太扎人心!”
二金哈哈大笑,金月生用铳把捅了捅王夫之的屁股:“谁强谁就是爷爷,谁弱就只能当孙子。不想当孙子,就得拿出真本事来。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没有爷爷的本事,就老老实实做孙子,否则踢爆你卵子!”
“不错!”金日乐拔出转轮,在王夫之面前晃了晃,一脸得意,“这就是爷爷!”
说完,金日乐插了转轮,指着王夫之的鼻子数落道:“就数你们汉人,他娘的老母猪拱地,一个比一个牛瘪犇。”
王夫之瞪着大眼,跳脚啐骂:“满鞑子野猪皮,低俗下流,不得好死!”
金月生敲了王夫之的脑壳,一脸不屑:“满打满算,辽东满人,也不过二十来万人,一万万汉人,竟然被打的屁滚尿流。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这么蠢,老是耍嘴皮子,下辈子也是这副德性。”
事实摆在眼前,顾炎武很没脾气,连忙劝王夫之,不要和二金争辩。
嘭——
空中突然一声巨响,这是精步营的信号弹。二金见了,急忙催促二人快走。
王夫之还在为刚才的奚落生气,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老子走不动了!”
“呦呵,耍起赖皮来了!”
金日乐一脸坏笑,斜着眼问金月生:“是不是阿斗的子孙,都他娘的扶不起?”
金月生哈哈大笑:“人家是姓王滴,不是姓刘滴。再说这是楚地,不是蜀国。”
“我看不见的吧?”
金日乐嬉皮笑脸,指了指王夫之,对金月生道,“瞧瞧这熊样,楚人能比蜀人还牛?”
二金你一言我一语,调侃王夫之,王夫之气得跳脚:“楚虽三户能亡秦!”
“就你这德性?”金日乐一脸无奈,“想亡我大清,晚上做梦去吧!”
王夫之大怒,一蹦三尺高。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顾炎武一把拉走王夫之,“饿的前胸贴后背,哪来的气力闲扯淡?”
二金的肚子也饿了,连忙跟了上来。
王夫之突然感到疑惑,回头问二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二金闻言,顿时又乐了,金日乐指着王夫之的鼻子,一脸嘲笑:“都他娘过去五天了,你还傻不楞冬的。说你废物蛋一枚,好像是抬举你了!”
金月生摇头:“后山的李嗣兴,一露头就发现我们了。而你们啊,真是一帮废柴。”
王夫之一脸愤恨,跳脚大骂:“无耻。”
“那五六千人,要是放在我们手里,纵横天下,不在话下。”金日乐一脸皮像,敲了王夫之的脑壳,“可惜领头的却是你们,虾子成不了龙,不兽散才怪呢!”
王夫之捶足顿胸,跳脚抓狂。
顾炎武急忙拉走王夫之:“这两个家伙,操蛋的主,理他们干嘛!”
二金肚子饿的咕咕叫,也懒得再说话,四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精步营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