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城中,阳江静静地流淌,榕湖一直荡漾着有节奏的涟漪,一切夜色静好。一个瘦长矫健的身影一闪,划过湖面,踩着数片碧叶,袖袍一掸,轻飘飘地落入了房间之中。
田推云见姬龙峰回来甚晚,很是不理解:“只是一个赌约而已,前辈何必认真?何况他曹继武,还是我们的敌人呢,此举可谓是助纣为虐。而且前辈一去就是一整天,估计花了不少的心血!”
姬龙峰闻言,无奈笑了笑:“不教就不提了。但既然教了,就要教好。难道当年,碧云和静云这两个老家伙,也是藏着掖着?”
“前辈说笑了。”
提到碧云两位恩师,田推云满脸都是笑容,“两位恩师待贫道恩重如山,当然对贫道是倾囊相授。但曹继武怎能和贫道相提并论呢?他可毕竟是二鞑子啊!”
“二鞑子多了去了,杀是杀不绝的。曹继武这小子,不和大明打仗,这已经难能可贵了!”
田推云一阵苦笑,连连摇头:“可师父得留一手吧,总得防着他日后胡来吧?”
“师,授业也。师不如徒,进化。师徒相当,传承。徒不如师,退化。进化和传承,循道也,师之荣耀。退化,逆道,师之耻辱也。师父留一手,耻辱之陋俗也,不配为师。退化之师,犹如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技艺越传越烂。时至今日,世间以耻辱逆道为常,将师道越玩越烂。所以当今世间很多人,不配师字。”
这一番论断,可谓是新颖独到,和常情的观念相悖,相当的震撼,田推云不由得赞叹:“前辈的见识,果然非同一般!”
姬龙峰微微一笑,关切眼前:“今日的桂林城,有何异动?”
田推云脸色微变:“胡公明来了。”
姬龙峰微微一惊:“你和他交手了?”
田推云点头,于是将遇到胡公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沐云翾思念曹继武,偷偷溜了出去。田推云察觉,怕她有危险,跟了出去。胡公明和黔国公沐天英的关系不错,见过沐云翾。二人在城外不期而遇,但双方所属阵营不同。沐云翾一见胡公公,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一招飞剑,三分内力,沐云翾的刀就被胡公公打掉。胡公公顿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抓住沐云翾。
就在胡公公将要抓住沐云翾的一刹那,田推云赶到的恰是时候。一招雕旋挑掌,拨开胡公公的手,接着使了一招大蟒卷身,袖袍翻滚,将沐云翾推出丈外。
田推云自从遁入玄门,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因此胡公公从未见过他。乍一看,来人出招非常精妙,胡公公心中暗惊,于是和田推云对起掌来。
推云道长施展阴阳八卦掌,鱼形步,雕旋掌,旋钻翻盖,回转穿插,胡公公只有闪避之功,被逼的够呛。
西南竟然有如此人物!胡公公暗暗心惊。自己的掌法明显不如,于是胡公公后跃拔剑,和田推云比起剑法。
三招下来,田推云就知道,自己的剑法逊色三分。身在敌后,为防意外,于是田推云主动撤出,带着沐云翾闪入树林中。胡公公不追,暗自佩服道人的掌法。
这个胡公公,乃当年天下第一剑的得意弟子,当今武功已经青出于蓝,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以姬龙峰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一定能胜过正值当打之年的胡公公。然而听说他为情所困,一直都在京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桂林城呢?
姬龙峰摸不透胡公明的来意,二人只得等诸葛兑等人回来,再行商议。
……
话说当晚回到龙王庙,二金就缠住曹继武,要他说出姬龙峰的武功。
两个赖皮在身边捣蛋,早晚还是要教的,曹继武于是演示了一遍熊形推山。
招式之简单,甚至连三岁小孩都会,令二金大感意外。他们以为曹继武是在耍二人。于是曹继武将熊形推山的奥妙,说给了二金。
由于目前的曹继武,没有深厚的内力作为支撑,无法展现出熊形雄浑的气势。所以,虽然理论看似合理,二金还是半信半疑,然而见曹继武说的很认真,他们也没有深究。
就一招熊形推山,超乎寻常的单调,反复不断地练习,异常的枯燥乏味,二金、沈婷婷和佟君兰四人,各练了小半个时辰,就坚持不下去了。而曹继武为了巩固所学,夜过三更才去睡觉。
五更鸡鸣,曹继武就爬了起来,踢醒了二金,拉着他们俩一块练。但二金谁也没那个耐性,这两个家伙,一人一杆铳,拉着沈婷婷和佟君兰,隔着三百步,比赛打柚子。而曹继武坚持练习了两个时辰,才去吃饭。
精步营哨位严密,仇仕通发现有人暗中窥视,急忙命人通知曹继武。二金听说,要寻乐子耍开心,放下碗筷就跑了出去。
龙王庙门前,三里之外,在甘蔗林的掩映之下,有一块凸起的巨石,仇仕通用手指了指,金日乐急忙掏出千里目。
巨石之上,一个瘦削身形,青衫棕叶笠,立在风中,面向龙王庙,一动不动。仔细看他身形,似曾相识。于是金日乐通过千里目仔细辨认,终于看出来是谁了。
于是金日乐笑嘻嘻地调侃金月生:“师兄,你大舅来了。”
女真人没有大舅一说,金月生相当奇怪,也拔出望远镜,仔细辨认,发现此人就是沈南星。
察觉到此人的身份,金月生非常奇怪:“他来干什么?”
金日乐哈哈大笑:“当然是看望你这个妹夫了。”
金月生打了金日乐一拳,收了望远镜,出营朝沈南星走去。沈南星和大清有过节,金日乐怕金月生有危险,于是跟了过去。
就在金月生要和沈南星打招呼时,他却突然转身而去。二金奇怪,急忙跟了过去。沈南星一路引着二金,进了桂林城中。
阳江楼,是桂林城最繁华的一处酒楼。此地面临阳塘,塘边杉多榕茂,塘水清澈见底,树荫倒映,甚是阴凉。
不远处的阳江,江水纯净而平缓,绿竹成林,翠影入水,摇曳不断,轻轻将江水推入阳塘,卷起了一阵阵涟漪。因此阳江楼附近,是桂林城中风景最美的地方。
沈南星穿过阳桥,消失在阳江楼附近的人群当中。
南国秋酷,一路追赶,二金走的浑身燥热,于是舍了沈南星,上了阳江楼,吃茶解暑。
两个家伙披肩散发,头戴西洋三角凉草帽,身穿西班牙少将军装,脚踩长筒牛皮底凉草鞋,旁人看来显得非常怪异。所以二金一上楼,周围的人,就纷纷转头观看稀奇。
金日乐挑了一处空桌坐定,金月生摘了凉帽,一边扇风散热一边喊小二上凉茶。
旁边的一个俊秀的少年,听到金月生的声音,突然站起身来,兴奋地喊道:“月生哥!”
听到喊声,二金皆是一愣。仔细看那少年:身材高挑,皮肤白嫩,模样极靓。这少年哪里是少年,分明就是东娥!
东娥旁边的两位少年,见二金惊呆的样子,皆嗤笑起来。听到笑声,金日乐认出二人,分别是孔四祯和东娥的丫鬟翠珠。
原来东娥偷偷跑来桂林城找曹继武,但她不知道曹继武具体在何处。孔四祯和东娥要好,于是东娥先找闺蜜帮忙。
孔四祯也在想着曹继武,二人一拍即合。翠珠觉得冒冒失失地跑去龙王面,不大合适,于是建议沈南星去请曹继武。
自从红杏去世后,沈南星渐渐喜欢上了东娥。所以东娥一路南下,沈南星一路追随而来。
但沈南星原来和曹继武,相处的就不怎么愉快。情人要自己去请情敌,沈南星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直到东娥开口求情。
陷入爱情中的少男少女,智商都不怎么样。沈南星拖着沉重的脚步,赶往龙王庙。快到龙王庙时,沈南星想起妹妹就在曹继武身边。怕被妹妹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于是停了脚步。他知道精步营中有望远镜,于是站在巨石上,故意引起哨兵的注意。
这招还真灵,果然把二金引了出来。二金这两个混蛋,喜欢揶揄开玩笑。沈南星不想被耍笑,于是见到二金转身就走,将二金引到了事先约定好的阳江楼。
其实装束奇异的二金,刚才一上楼,孔四祯就发现了。她没有相认,其实是一直在用眼光,到处搜寻曹继武。
当初在武昌城,东娥见到三兄弟时,他们也披头散发,但却是清军绿营军装。自从澳门改制之后,二金换成洋装,和原来的风貌大不一样。所以东娥虽然也看到了两个着装怪异的人,但没想到竟然是二金。
五个人见了面,都非常高兴。东娥千里迢迢跑来,是个傻子都会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二金投人所好,专拣曹继武的事说,把东娥和孔四祯逗得非常开心。
二金爱闹,东娥,孔四祯和翠珠皆少女情怀,于是五人弄了条船,荡舟阳塘之中,玩得忘乎所以。
……
话说二金出营之后,仇仕通回庙回报曹继武:“启禀公子,两个顽皮,追击奸细去了。”
二金爱闹,众弟兄背地里喊他们俩顽皮。曹继武闻言,停住了筷子,皱了一下眉头:“什么奸细?”
“这个奸细,他们俩好像认识。”仇仕通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小顽皮调侃大顽皮,说是他大舅。”
沈婷婷闻言,一脸吃惊:“他长什么样子?”
“身材瘦削,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仇仕通又想了一下,继续道,“他好像对我们有些了解。”
沈婷婷有点着急:“何以见得?”
仇仕通整了整思绪,回道:“他站在远处的巨石上,距离正好是我们千里目的最佳视距。我觉得他是故意为之。”
“不消猜了。”佟君兰对沈婷婷道,“这个人,一定是你那傻哥哥。”
沈婷婷起身就要去追。
佟君兰却拦住劝道:“他若是想见你,直接进来就是了,何必躲闪?”
“他是不想见到相公,才不愿露面的。”沈婷婷挣脱佟君兰就往外跑。
佟君兰怕她有闪失,急忙追了上去。
“严守营地,侯得林归来,立即汇报。”曹继武说完,丢下碗筷,抄起西洋剑,立即追了出去。
三人循迹追踪,然而桂林城中,到处是人,细微的西班牙军靴脚印,很快就没了。
佟君兰凑到路边,问一个卖茶的阿婆:“阿婆,有两个身穿西班牙军装的年轻人,你有没有看到?”
乡间的阿婆,根本不知道西班牙是怎么回事,因此愣愣地看着佟君兰。佟君兰于是指了指曹继武。
阿婆转头看了看曹继武的衣服,顿时明白了佟君兰的意思,连忙伸手,遥指阳塘。
佟君兰从腰间拔出千里目,仔细搜寻。沈婷婷和曹继武在一旁,看见佟君兰的脸色微变,也拔出自己的望远镜。
三里之外,一汪清澈的塘水,一团碧绿的莲塘,一艘极为漂亮的画舫,二金、孔四祯、东娥和翠珠,玩得尽兴。
东娥一直在多尼身边,去处都有宗人府掌握,一般不会轻易走动。桂林离武昌两千多里,东娥一定是偷跑出来的。
所以佟君兰和沈婷婷一看见东娥,立即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因此脸拉得老长。
一个涉世未深的妙龄女郎,不远千里赶来蛮荒之地。东娥一往情深,可见一斑,令曹继武半天遗憾。
“有两只笨猪陪着她们,咱们到别处去玩!”二女插了千里目,不由分说,就把曹继武拉走了。
三人绕过阳塘,前往阳江竹林。
此处竹林,被白水反照,青翠欲滴,细枝修叶,微风一吹,摇曳不定,尽显婀娜之姿。刚才在千里目里,佟君兰和沈婷婷,都瞧见了这片漂亮的竹林,因此不约而同地将曹继武引向此地。良辰美景佳人,自然是难得的绝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