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而显等人,飞马回到了广州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尚可喜。果然赔了夫人又折兵,尚可喜叹息不已。令他没想到的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见了大把的黄金竟然是这副德性,杀人如麻的尚可喜等人,摇头唏嘘。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作为最低层的老百姓,不是被历史遗忘,就是被当世碾压。抚慰伤痕最好的良药,就是时间。时间就像西江之水,千年奔流不息,不会因为谁的冤屈而停下脚步。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无法避让就只能被无情碾压。劫后余生的人们,最关心的是接下来的生活。
大屠杀的血腥,早已被西江之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尚可喜扬刀立威的地方,被强行称为谢恩里,犹如一道冰冷的枷锁,套住南国人民的心灵。然而能够生活下去的广府人,谁也不愿去找不自在。泻了私愤,荣华富贵的生活,才是挖煤的尚可喜,此时最在意的事情。
日子过得飞快,时间催动西江之水,流尽了所有的伤痕,广州城也日渐稳定。自秦始皇开始,岭南虽然远离中原,但却是历代王朝不可分割的情结。志在统一天下的大清,利用尚可喜拿下了广东,自然不会放任不理。
大明时代,挖煤就是挖煤的,即便做了武将,同样是挖煤的。然而大清就不一样了,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有本事,就给你发展的空间。可是挖煤出身的尚可喜,打仗还行,政务他怎么在行?
所以朝廷为了帮助尚可喜治理广东,征得经略使洪承畴的同意,特派西南经略副使索图,下任广东布政使,朝廷翰林熊赐履,担任按察使。
索图和熊赐履本就要好,二人协力,完全可以帮助尚可喜,稳定广东政务。有了索图二人的帮助,尚可喜自然大为高兴,整日撒手不管,只顾和一帮下属,饮酒作乐。
时间过了三月有余,布政使索图,为了尽快了解掌握广东各县的情况,建议尚可喜召集各县县令,赶来广州城聚会。尚可喜答应了,签发平南王令箭,催促县令赶来广州城。
广府西江三县,番禺县、香山县和东莞县,离广州城最近,因此三个县令也最先赶到。
番禺县令王德利,山东青州人,原为大明山东总兵刘泽清的部下。当初跟着刘泽清反了大明,心中老大不乐意,后来又反了大清,投靠黄得功。黄得功兵败,他只好投靠了李成栋。
王德利跟着李成栋一路南下,又反了大清。尚可喜来了,广州围城日久,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被尚可喜的花言巧语骗了,他跟着主将范承恩,又反了大明。
哪知这个尚可喜,翻脸比翻书还快,得了广州立即屠城,王德利大骂不止。尚可喜大怒,要杀王德利,但李任责等人,极力恳求赦免。
你尚可喜狠,广州大屠杀。人家李成栋更狠,扬州十日,扫荡松江,嘉定三屠,闽北大屠杀,击杀隆武帝,硬抗尚可喜半年有余。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所以李成栋的部下,王德利、李任责等等,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耿继茂担心局势不稳,万一他们闹起来,广州城非丢不可,于是力劝尚可喜忍耐。尚可喜不想看见王德利,又怕他出外捣乱,于是下派广府脚下番禺县。
眼下的形势,恢复大明,已经是不可能了。既然复兴无望,不如脚踏实地做眼前事。王德利和东莞县令李任责的想法差不多,下查民情,想给百姓做点什么。但番禺县的老百姓,既痛恨辽东二鞑子尚可喜,也痛恨反复无常的番子李成栋,称王德利为棒子县令。
香山县令姚启圣,浙东绍兴人。福建巡抚佟国器在世时,本来举荐他为漳州知府。孔圣人的名头,关系着士大夫的前途,在文官眼里,比亲爹还有亲。姚启圣这个家伙,妄尊圣人,要当士大夫们的干爹,他们能善罢甘休?所以朝中的东林余党,极力阻挠佟国器的奏折。
待尚可喜打下广东,朝廷一连派了十几个县令,结果一听是鸟不拉屎的南海香山县,个个称病推脱,谁也不愿意来。
朝廷无奈,索图的老爹——吏部尚书索尼,想起来了佟国器推荐的姚启圣。南海蛮荒之地,元代以前,都是犯人流放的地方。在正统的汉人眼里,不是啥好地方。东林余党见没什么油水,也不再阻挠。
这个狂人姚启圣,他可不嫌路远瘴气多。何况广东天高皇帝远,也听不到清流的高谈阔论,于是姚启圣高高兴兴地从浙江老家跑来了。
这家伙狂妄自大,一口一个本圣人,老百姓淳朴厚道,本来不喜欢招摇之人,又痛恨鞑子清军,称姚启圣剩人县令。
李成栋的部下,以关中人居多,被老百姓称为番子。因此东莞县令李任责,也成了老百姓嘴里的番子县令。
经过曹继武的细心调治,番子县令李任责好了一大半,接到尚可喜的令箭,立即乘船赶来广州城。
平南王尚可喜,本来对政务可谓一窍不通,听闻有县令赶来了,大为高兴。没想到自己的令箭这么管用,没下两日,他以为全省县令全来了,想显摆显摆平南王的威仪。
结果尚可喜上堂一看,一个让人膈应的棒子,一个招人嫌的番子,另外一个狂妄的剩人。这三个混蛋,大堂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晃悠着小茶壶,山呼海啸一般大侃特侃。尚可喜鼻子都气歪了,转身就要走。
索图赶来拦住尚可喜:“王爷作为广东最高长官,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广东初定,王爷应该确立威信才行。”
召集县令的令箭,是他尚可喜发的。如今县令来了,尚可喜要跑,以后还有哪个县令,会把平南王的令箭当回事?尚可喜无奈,只得回堂坐定主位,熊赐履和索尼做了侧位。
三位县令行礼毕,等着平南王训话。
尚可喜不愿意看见三个家伙,头扭向一边,没好气地问道:“下面的情况如何?”
王德利大嗓门:“打了十几年仗,能好到哪里去?”
李任责也道:“走了几十里路,也找不到几个人。”
姚启圣接道:“村舍破败,田地荒草,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尚可喜大怒,拍案而起:“要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吃的?”
王德利毫不示弱:“王爷亲自坐镇广东,我们当然吃王爷的。”
李任责顺水推舟:“我们是吃饭的,百姓也要吃饭,只有百姓先有饭吃,我们才有饭吃。”
姚启圣暗话嘲讽:“还请王爷开仓放粮,先让老百姓吃个饱。不然他们真要吃王爷了。”
这是什么回话态度,全是大爷!尚可喜气得抓狂,哇哇大叫:“来人,推出去斩了。”
卫士听到喊声,齐上前,拿了三个家伙。
熊赐履急忙小声劝尚可喜:“王爷息怒,因言杀人,非治世所为也。没了县令,广府西江三县,岂不乱套?”
索图也小声劝道:“王德利和李任责这两个混蛋,贼寇出身,属叫驴的。姚启圣这个犊子,不知天高地厚,朝廷派了十几个县令,只有这个二愣子前来。动不动就杀人,以后谁还敢来广东?”
尚可喜无奈,挥手撤去卫士,气呼呼地坐了回去,愤愤地骂道:“你们三个犊子听着,本王无粮,想吃饭,自己种去。”
这个平南王,竟然耍起了赖皮,三人面面相觑。
姚启圣上前禀报:“启禀王爷,西江三县,每至夜晚,咸潮倒灌,稻谷根本长不成,山多潮湿……”
“你个笨蛋南蛮子,非得吃米不成?稻谷长不了,不会种麦?”尚可喜急的跳脚,打断了姚启圣。
原来这个尚可喜,挖煤出身,对于种庄稼来说,是个白脖。众人闻言皆笑,尚可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什么笑?”
索图忍住笑反问:“王爷,你们家的小麦,种在水里?”
熊赐履小声提醒道:“西江三县,河道众多,水网密布,哪里能种麦?”
尚可喜醒悟过来,大囧,如坐针毡,一屁股腾起:“老子不管了,爱咋整咋整!”
平南王一肚子鸟气,拂袖而去。众人等尚可喜走了,放怀大笑。
姚启圣直接开骂:“娘希匹,除了打仗,其余狗屁不通!”
李任责忍住笑,对索图道:“三县受咸潮影响较重,粮食匮乏,还请布政使大人,开仓放粮,先渡过这段光景再说。”
“咸潮?”索图捋须疑惑,熊赐履也困惑不解。
赫里舍索图,辽东人,熊赐履,湖广人,他们都不知咸潮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三个混蛋,都是愣头大瓣蒜。他们又怕被三人笑话,不敢细问。
百姓吃饭要紧,王德利懒得扯淡:“咸潮就是墙一样的海水大浪,大海白天潮落,夜晚潮起。西江江面宽广,三县河网众多,大潮一起,海水倒灌。三县各处,全是海水。”
索图疑惑:“这么说,除了稻谷,其他的,也种不成了?”
李任责点头:“除了咸草,什么也长不成。”
索图二人,面面相觑。种不成庄稼,这该怎么办呢?
过了一会儿,熊赐履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何不围堰造田?”
“围堰造田?”索图不懂。
王德利回道:“不说其他河道,番禺一县,西江江面二十里,北江江宽十余里,夜潮涌来,浪高八尺,要多长多高的堰,才能围得住?”
李任责也道:“不说东江,东莞香山,西江江面三十里,最宽百里,夜潮一起,浪高过丈,岸没三十里,除非推座大山去堵,否则什么堰也是白搭。”
熊赐履一番热度,被王德利和李任责泼灭,一屁股坐了下去。索图更没什么主意,连连感叹:怪不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人愿意来!
姚启圣上前建议道:“通海贸易,互通有无,不出一年,广东必定大治。”
“不可。”索图连连摆手拒绝,“禁海乃朝廷明令,不可违抗。”
李任责叫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田种不成,又不让下海,这不是逼老百姓造反吗?”
王德利也道:“这里离朝廷太远,他们根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一味地瞎胡球折腾,不让下海,老百姓没饭吃,他们能不造反吗?”
“不行,不行。”索图连连拒绝,“这关系着大清的安危。朝廷既然下令,必定有朝廷的考虑,你们不必再议,待我们商量之后,再做决议。”
三人还要争辩,熊赐履却摆手,示意退去。
姚启圣一出平南王府,就破口大骂:“娘希匹,什么婊奶子,全他娘的一群废物!”
李任责也骂:“俺当这群锤子货,是什么高人哩,闹了半天,全他娘的瓜皮!”
王德利接着骂:“娘里个巴子,一群憨货,王八窝里,没一个会转脑壳的!”
三个县令骂骂咧咧,行人纷纷围观看热闹。
李世功来找索图,看见三个家伙,知道三个混蛋都是尥蹶子脾性,连忙赶过来,喝道:“在王爷府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一看李世功这架势,三人知道这是个硬茬,于是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