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无人关注的大神爷爷们,如今早已脱胎换骨,成了令人恐怖的专职杀人机器。所以精步营要是缓过劲来,一定是对面残明的噩梦。这个问题,傻子都能看的明白。
主将曹继武,虽然看不上仁义道德,但心中的故国情怀,还是很浓的。
然而光有情怀,是没有用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面残明的掌控者,仍然是一群无能的酸腐之辈,他们不可能接纳,曹继武这样的异见者。
所以对明清双方来说,汉奸并不可怕,关键是汉奸比对面多,还要比对面有才,这个就非常可怕了。
世事的发展,是靠能人推动的,而不是看似美好的崇高大义。
对面所有的酸腐加起来,顶不上一个洪承畴,更别提孔有德、尚可喜、吴三桂等人了。
所以在二金的眼里,对面的一帮人,纯属是瞎折腾。老百姓跟着他们混,死翘翘的结局,那是注定的。
滔滔浔阳江,万古不息。无数英雄豪杰,全都成了过去时,只有眼前的浪花依旧。至于谁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翻起一朵浪花,那是要靠实力的。
过了半晌,曹继武终于忍不住叹道:“堵胤锡不拘一格,敢于放下仇恨和偏见,联络大西军和大顺军,共同御敌,的确是个人物。”
“瞿式耜、何腾蛟等人,心胸狭窄,置大明生死于不顾,排斥打压农民军,看来这败亡,是避免不了的!”
金日乐喝了一杯茶,一脸不屑:“多吃闲饭淡操心!大师兄不必可怜他们,那帮人全是有德无能的酸腐,死了活该,也免得他们忽悠老百姓去送死了。”
金月生刮了金日乐的鼻子,一脸笑嘻嘻:“什么有德?他们所谓的德,还不如婊子呢!”
顾炎武愤愤不平:“该死的鞑虏不来,百姓也不会如此受难!”
书生把己方的无能,又扣在了鞑虏头上,金日乐大为不满:
“顾油子你好不要脸,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是你们大明给逼反的。大清不来,你们大明就对百姓好了?北方大旱,蝗虫满天飞,百姓人吃人,大明救济他们了?高进等人,一生为大明征战,出生入死,到头来流落街头,你们大明怜悯他们了?”
金月生也叫道:“老百姓没饭吃造反,你们说他们是叛贼。我们大清一来,说人家叛贼的家伙,挣破了头皮投降。你们所说的叛贼,如今却是西南对抗大清的主力,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金日乐接着来:“农民军如今在西南苦苦支撑,而你们的人,却处处刁难,甚至背后捅刀子,把好端端的局势,搅得一团糟。从南京弘光到福建隆武,再到广东绍武和永历,瞧瞧你们的人,一个篓子里的螃蟹,谁都想爬出来,却都被所谓的自己人,给扯了下来。”
金月生伸手敲了顾炎武脑壳:“你有点廉耻行不行?什么屎盆子都往大清头上扣,从来也不去想想,你们的那帮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顾炎武被二金骂的是狗血喷头,捂着脑袋护疼,脸涨得通红,竟然是无言以对。
过了良久,曹继武从火炉上提出茶壶,给顾炎武倒了一杯热茶压惊:“站在旁观的角度,自己人无能,被别人给打败,这是活该!今后不要在女真人面前说这些,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顾炎武一脸愤恨:“老子不怕死!”
曹继武笑了:“你这么死法,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真想死,那就去上阵杀敌,假如不敌身死,那也是死在拼杀的战场上,死得值了。”
“不错!”
金日乐也一脸笑嘻嘻,“你的好友侯方域,动了动嘴,那黄河一扒,几百万人,一下子就没有了。如果你是那几百万人中一个,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呢!”
顾炎武早听说了此事,闻言大怒,眼睛要喷出火来,一拍桌子:“他不是我的朋友!”
金日乐故意吓了一大跳:“呦呦呦,现在知道割席了?”
“你……”
顾炎武几乎气炸了肺,须眉皆张。
书生又要抓狂了,曹继武连忙起身劝住:“好了,好了,咱们今天不说这些了。”
金月生也劝住金日乐:“行了,行了,顾兄高风亮节,肝胆相照,一身铁骨铮铮,慷慨赴大义,不像那些伪君子,自然……”
这哪里是相劝,分明是揶揄,所以话没说完,曹继武一脚踢了过去。
顾炎武吹胡子瞪眼睛的,金日乐感觉可乐,冲着他一脸坏笑,曹继武又一脚踢了过去。
被二金撩拨,愤怒抓狂的顾炎武,手都拍肿了,曹继武倒了热酒,帮他擦了擦。
“多谢!”
过了良久,顾炎武终于平复了情绪,一屁股坐了下来。
曹继武叹了口气:“顾兄今后有何打算?”
顾炎武闻言,低头没有说话,内心却暗潮涌动。
故国大义的奔走疾呼,顾炎武费尽心力。而苏州老家的族叔,却趁他不在,强行分了他的家产。所以你要春秋大义,我要实惠好处,顾炎武自身的一些事,也是相当的操蛋。
如今的他,是有家不能回,四处流浪,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曹继武了解他的那些破事,见他不回答,知道他无处可去,于是对他说道:“庐山风景秀丽,不如在此修身养性。”
顾炎武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某怎能避世安闲?”
金日乐跳了起来:“你还要和大清作对?”
金月生也摇头嘟囔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顾炎武没有反驳,曹继武伸手示意金日乐坐下。
二金一肚子鸟气,不想在搭理书生,自顾吃茶。
曹继武喃喃自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过了良久,金月生见曹继武发愣,推了推他的肩膀:“师兄,你别听顾油子胡扯,匹夫真的都有责,大明就不会亡了。”
“就是!”
金日乐也附和道,“满洲才区区四十万人,没听过谁有责任。但力量却能使在一块。大明万万之人,一盘散沙,即使人人都有责,照样没卵用!”
顾炎武不以为然:“人人若都有责,士效死力,吏效死命,人人必会誓死抵抗,你们鞑虏,根本就没有机会!”
二金闻言,轰然爆笑,亭顶瓦片,阵阵作响,大江之浪,滚滚回荡。
顾炎武很不高兴:“笑什么笑?”
金日乐笑破了肚子:“管夷吾早说过了,有恒产者,才有恒心。你顾油子家里不愁吃喝,有这份工夫扯闲淡。你再睁眼瞧瞧,精步营的这帮神爷爷,他们的责任,首先是有饭吃,活下去。其次才有闲淡功夫,来计较他们到底要为哪个皇帝负责。”
金月生也捂着肚子狂笑:“如今的精步营,只要师兄振臂一呼,绝对是大明的一支铁军。但是如果放在你顾油子手里,他们仍然是一群乌合。所以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滴。不是谁振臂一呼,就能拉出一支队伍滴。能拉起一支队伍的,也不一定能打得了胜仗。”
金日乐继续:“打仗的关键,在于双方的将领使用谋略,综合运用天时地利人和,指挥自己的士卒去拼命。谁技高一筹,谁就能胜。而作为士卒,只要知道冲杀,就已经足够了。至于责不责任的,他们没必要知道,也无需知道。知道的太多,反而更为操蛋!”
“不错!”
金月生接着来,“魏武卒没了吴起,屡战屡败。岳家军没有了岳飞,消失的无影无踪。戚家军没有了戚继光,辉煌转瞬即逝。所以领头的如果是个窝囊废,即使人人都有责,也是一堆软面蛋。”
曹继武点了点头:“天下的兴亡,在于制度。就目前来说,大清的八旗制度,能够将全国的力量,集中在一块,虽少却精。大明虽然臃肿,但毕竟家大业大。崇祯以前,还能支撑。但崇祯之后,阉党名存实亡。”
“阉党虽坏,但能够合理运用制度,积蓄一部分力量,保证大明的支撑。而东林党这帮人,沽名钓誉,根本不把邦国的利益,放在眼里,肆意践踏各项有利制度,最终把大明搞成了一盘散沙,败亡是不可避免的。”
顾炎武沉默不语,因为三兄弟说的都是实情。华夏崩溃的事实面前,他无言以对。
曹继武叹了口气:“咫尺之内,个人能力,还能彰显。但在千军万马当中,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慈不掌兵。虽说千军万马是由个人组成的,但如果领军将领在作战时,在乎个人的感受,败亡不远矣!”
“军队如此,邦国也是如此。谁的制度能调动全国,将全国的力量集中,谁的邦国就强大,就不会灭亡。中原王朝的敌人,一直都在北方苦寒之地,只要王朝的制度崩溃,组织不了强大的力量,就会被异族所灭。”
顾炎武终于点点头:“贤弟高屋建瓴,佩服!”
金月生忽问:“师兄,当初大宋的制度并不差,为何老是被吊打?”
曹继武摇了摇头:“对士大夫而言,的确不差。然而打仗却是武将的职业,士大夫并不擅长。宋国的制度,不能保证武将的地位,不挨打就是天理难容。”
金日乐不大赞同:“可是辽和夏国,也是那套烂玩意啊!”
曹继武点头:“辽国和夏国的制度,的确也是汉人的。不过他们前期,遗留的是大唐制度,汉地汉制,胡地胡制,武将地位很高,所以对宋国是胜多负少。然而到了后来,他们就和宋国,成了一丘之貉。”
“所以后来的那个时代,宋、辽和夏三国,制度差不多都一样。这就要看谁的制度,更能有效地发挥和执行。”
“谁执行的好,谁的力量就更为集中。显然这一方面,宋和辽,远远比不上夏。所以夏国的延续时间最久,至今的蜀西金川夏国,仍然存在。而辽和宋,腐化速度最快,所以被金国给收拾了。”
“但辽和宋,毕竟家大业大,制度只要不崩溃,稍微积蓄力量,保住江山不成问题。所以有了西辽和南宋的延续。”
顾炎武点点头:“我明白了,大清如今用的,也是咱们汉人的制度,所以能够对崩溃的大明一扫而光。”
“不见得吧!”
金日乐不以为然,“如今大明的那帮酸腐,可比满人官员多得多。”
曹继武叹道:“满族官员虽少,但能够制衡他们。所以他们虽腐,但不至于祸害邦国!”
“不错!”
金月生点点头,“大明就是因为,制衡酸腐的阉党不在了,才导致灭亡的。”
顾炎武终于叹了一声:“大明实亡于东林党!”
书生能够承认,实属不易,但脸色不好看,曹继武递了一杯茶:“顾兄刚才,是站在普通个人的角度,阐述兴亡之道。而我们所论述的,却是怎样更好有效的实现个人之责,根枝有别,所以顾兄技高一筹。”
金日乐大为不满:“这么说,咱们不对了!”
曹继武摆手道:“非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金日乐冲曹继武一阵撅嘴挤眼:
“酸!”
认同的感觉非常妙,所以顾炎武听了曹继武的话,却大喜过望,连忙起身给他递了一杯茶:“人生难得一知音,顾某敬贤弟一杯。”
二人碰杯,皆一饮而尽,翻腕展露杯底,四目相对,开怀大笑。
此时忽然一阵琴声传来,金日乐笑了:“少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弹后庭花。”
金月生感到满意:“说了许久,听一听也好。”
众人闻言,点头称是,围着火炉,静静地听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