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大江,千年不息。灌婴、周瑜、白居易,无数英雄,尽随大江东流去,然而古城依旧。
浔阳江千年奔流,吐蕃蜀南,荆楚东吴,数代风流人物,都是一朵浪花而已。
鄱阳水阔乾坤坼,荆楚东吴第一城。渺渺白水鸥惊鹭,高高青山雾锁峰。千年大江不断流,尽是英雄万古来!琵琶亭中极目望,天高云淡大风催……
正在尽情吟诵的东吴书生,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跺脚声。
顾炎武吃了一惊,急回头,正好撞见两张满是揶揄坏笑的鬼脸。
这两个婊奶子,老是跟老子操蛋!
顾炎武暗骂一声,急忙过来行礼。
曹继武还了礼,二金早围在了火炉旁。
金日乐多日不曾饮酒,看见顾炎武的酒,馋虫早就流出来了,一把抓过酒壶就要喝。曹继武却一把摁住了金日乐的手。
曹继武顾念金月生的伤情,不能饮酒。但金日乐很不舍,哥俩同时摁着酒壶,都不散手,角起力来。
金月生伸手烤火,一脸笑盈盈:“师兄,让他喝一口吧,这些天来,为了我,难为他了。”
见曹继武不撒手,金日乐忽然撤手,挠他的胳肢窝。
调皮鬼这一招还真凑效,趁曹继武护痒之机,金日乐抢过酒壶,倚着亭柱,一连喝了几口,大喊过瘾,不住地向大师兄卖弄得意的眼神。
曹继武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炎武见金月生面色发白,浑身有气无力,一脸吃惊:“老弟竟然伤成了这样,什么人能有如此手段?”
“你就有啊!铁嘴一张,搬来孔老夫子的腰刀,他就歇菜了。”
金日乐悠着酒壶,一脸嬉皮,顾炎武气歪了鼻子。
金月生不想将事情的原委透露,于是对顾炎武道:“路上遇到不少强人,不小心挨了一箭,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炎武也曾加入过义军,也曾临阵杀敌。能把金月生伤成这样的,一般人是做不动的。所以金月生的说辞,并不能令他信服。
正好也能趁着这个话茬,避开捣蛋的金日乐,顾炎武摇摇头,捋须笑道:“贤弟的武艺高深,再者贤弟身穿龙甲,就是炮也打不穿,怎能会被箭矢所伤?”
金日乐嘻嘻而笑:“龙甲送给心上人了。”
二金担心佟君兰和沈婷婷遭遇不测,早将龙甲送给二人了。顾炎武曾在干将铺多日,对曹继武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甚是透彻。
所以听了金日乐的话,顾炎武笑了:“木叶凋零盛黄花,原来如此!”
金月生略显尴尬,曹继武和金日乐皆笑。
顾炎武仍然疑惑:“即使普通的箭矢,也不会伤的如此之重啊!”
“那是毒……”
曹继武伸手制止了金日乐,对顾炎武道:“顾兄思维敏捷,不妨猜猜。”
听到“毒”字,顾炎武立即想到毒箭,点点头,捋须说道:“即使有毒箭,也必须是高手。姬龙峰前辈若要伤你们,无需用毒箭。中原群雄嘛……”
“既然姬龙峰不为难你们,他们也没理由对付你们。使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我想定是甲弑营。”
“好你个吴油子,三爷没看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
顾炎武没有理会金日乐,转头对金月生笑了:“只是贤弟,明知道心上人有龙甲护身,还要冒险救护,实在是……”
这话没说完,察觉到金月生的脸色极为难堪,顾炎武立即反应过来,行礼道歉道:“顾某失言,还请贤弟见谅。”
金月生缓过神来:“顾兄言重了。”
曹继武递给金月生一杯清茶,解围道:“咱们不谈这个了,顾大哥候曹某人多日,想必有事要说。”
顾炎武点头,先喝了一杯茶,起身向曹继武行礼:“我等合谋算计贤弟,还请见谅。”
“混犊子,还真是你们捣的鬼!”
曹继武摆手制止金日乐,对顾炎武笑道:“过去了,无需多礼。”
顾炎武见说,坐了下来,迟疑半晌,试探地对曹继武道:“顾某所说,皆是对贤弟不利之言,贤弟……”
曹继武笑了:“曹某人看不惯兄长到处逞舌,兄长也和小弟政见不同,但君子和而不同,小弟敬重兄长的为人。”
见曹继武直言不讳,顾炎武不再犹豫,叹了口气,悲怆一声:“高进自杀了!”
三兄弟闻言,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顾炎武。
良久,顾炎武叹了口气:“江山依旧,故国不再,人老多情。但人生过客,用情越深,就越痛苦。三位老弟和他相交多日,他的苦衷,就不用顾某人多言了!”
三兄弟愣的出奇。
高进原本关中一个农民,不到二十岁就投了大明边兵,一生为大明出生入死,期间被欠下十几年的军饷,毫无怨言。然而到头来,还是被大明无情地抛弃,流落南京街头。
如果不是三兄弟的出现,他和成千上万、饿死街头的流民,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当世,还是后世,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曾经付出的努力。
尽管大明对他无情地摧残,但他对华夏的忠心,始终未变。高进等人,追随曹继武三兄弟,也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
虽然三兄弟对众人甚好,但只要是做对大明不利的事,天雄军遗脉,高进、李文章等人,内心皆是极不情愿。
曹继武招募流民大神,训练精步营。久经历练的老兵高进,原本以为,初生犊子曹继武是在说大话。
但自从曹继武第一天杀人练兵开始,高进凭借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知道,精步营在曹继武手里,一定是一支比魔鬼还可怕的队伍。
他不敢想象,仅凭残明那些千疮百孔的溃兵,怎么会是魔鬼精步营的对手!所以高进早想毁了这支精步营。
但精步营的一众大神,毕竟是和高进等人一样,都是被大明抛弃的子民,自身活命,都是一大难题。只有曹继武,能给他们一条活路,而且是有尊严地活着。
风烛残年的高进,悲愤大明的崩塌,痛恨大清的崛起,悔恨自己,帮助曹继武练成了一支,将要对付残明的魔鬼部队,怜悯精步营众位大神的悲惨命运,感激三兄弟的收留,哀叹自己的无能为力。
自从精步营战胜了八旗骑兵,高进就知道,残明的乌合之众,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百感交集之下,他最终崩溃了,送走了精步营,就悄然死在了长孙魁和完保国的坟前。
尽管高进经常和三兄弟作对,但如今他去了,三兄弟的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曹继武叹了一声,倒了三杯酒,向东撒祭。
金月生也撒了一杯酒:“这不是你个人的错。但愿九泉没有烦恼!”
金日乐端起酒壶,倒了一杯,向东遥祭:“死老东西,尽管你经常骂三爷,但三爷不恨你!”
三兄弟出山,干将铺是他们人生自立的第一站。高进虽是一名老卒,但在曹继武心中,占据着极高的地位。
见曹继武久久不言语,顾炎武于是递了一杯茶:“吕兄、黄兄、稗史先生等南京一干豪杰,把他葬在了长孙将军和完将军身边。他已经解脱了,贤弟不可悲伤过度!”
曹继武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金日乐转过身来,揪住了顾炎武:“万里哼那帮犊子,去哪里了?”
“他们都回家了。”
顾炎武一脸平静,但眼神还是有些不自然。
金月生笑了:“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金日乐敲了他脑壳:“借着我们的东风,你想背地里捣蛋,是不是?”
调皮鬼手指头颇重,顾炎武捂着脑袋,挣脱出来,愤愤地骂道:“婊奶子,有理说理,干嘛下手这么重?”
“瞧你这副酸味,仅仅敲了一下而已……”
曹继武摆手制止了金日乐,递给了顾炎武一杯水。
侯得林等人,刚才玩骰子,押注竟然是一对铜子,精步营没这么穷吧?
金日乐忽然想到了这一茬,暗叫一声不妙,一把抢了水,嚷嚷道:“军饷那里去了?”
金日乐练家子出身,他那手劲,顾炎武可是吃不消。
所以他很识趣,立即躲在了曹继武身后,一脸坏笑:“咱把军饷,全散给李文章等人了,没往坏处使。”
金月生闻言,忍不住跳了起来:“釜底抽薪,你个瘪犊子玩意,好不要脸!”
没有了军费,精步营只有散伙的份,只要不傻,都会明白这个道理。二金要揍顾炎武,被曹继武拦住了。
见曹继武不言语,金月生骂道:“你们这帮挨球货,把好端端的精步营,重新弄回了流民大神,是不是真想解散他们?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顾炎武一言不发,金日乐不高兴,上前揪住领口,提起来又要打。
曹继武急忙扯住了胳膊:“算了,算了,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金日乐只好放下了顾炎武,回头问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曹继武喝了一杯水,缓缓说道:“如果咱们能重新将大神整成精兵,他们就认命了。”
金日乐顿时笑了,摸了摸曹继武的头:“你没发烧啊!”
曹继武拨开调皮鬼的手,将他拉坐了下来。
金月生极为不满,又来质问顾炎武:“精步营如果解散,仍然是一群流民大神,流落街头,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的忠君报国,正统公道,仁义道德,就是这么玩人的吗?”
顾炎武仍是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