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军太过嚣张,怎么说这些流民,毕竟也是汉人。王辅臣终于忍不住了,拍桌子破口大骂:“妈的狗娘养的,欺人太甚!”
曹继武看得真切,急忙大喊:“佛尼,库杜,住手!”
领队之人,正是佛尼和库杜。二人听得喊,急抬眼,见是曹继武,立即吩咐手下停手,自己策马奔向客栈。
小竹村一役,曹继武妙手回春,救了二人一命。他们急上楼来,见到曹继武,立即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金月生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二金汉化影响较重,自然看不上这种野蛮行径。佛尼怕挨骂,只得实话实说:“都统的命令,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金日乐不高兴了:“胡说,老叔虽然杀人如草芥,但从不会这么无聊杀人。”
库杜嚷道:“这些两脚羊,不能算人,我们只是来抓羊……”
“住嘴!”
王辅臣忍不住跳了起来,拔刀抵住了库杜的咽喉。
库杜面不改色,冲王辅臣嚷嚷:“你是总兵,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比。俺们只敬重有本事的人。这帮人只会逃跑喊叫,不是羊又是什么?总兵你有情怀,有本事去和上头说去,别来为难我们小兵。你若真有胆量和能耐,把这些羊变成狼,俺就服你!”
王辅臣无言以对,气得几乎要发疯。
然而人家库杜所说,没什么不对的。自己人不争气,发疯也没有用,王辅臣大骂一声,一刀将桌子劈为两半。
口舌之争,没什么意思。曹继武叹了口气:“这主意谁出的?”
佛尼回道:“敬亲王堪尼、大将军博格等人,认为八旗将士久疏战事,唯恐战力下降,因此让我们抓些南蛮练兵。经略使大人和佟都统坚决反对。洪承畴虽然也是汉人,但王爷不敢和他翻脸,因此我们只抓这些大神。”
库杜附和道:“这些大神留在南京城,也是一堆祸害,本地蛮子不高兴,江宁府也极为头疼。所以经略使府对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兵是经略使身边之人,这事他最清楚。”
王辅臣点了点头,眨眼示意曹继武。
见王辅臣似有话说,曹继武于是对二人道:“你先下去吧,今天抓的人先放了,穆马将军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这可是军令,二人有些为难。
金日乐不耐烦了:“还不快滚!”
有金日乐撑腰,二人自然有了交差的理由,一道烟去了。
王辅臣以目示意康惠之,康惠之会意告退。
闲杂人都走了,王辅臣开始道内情。
佛尼二人,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这里的流民大神,无依无靠,当地人非常讨厌,巴不得官兵早早过来,将他们清理干净。所以堪尼等人,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拿这些废物来练兵,间接为江宁府清理了下贱。既然本地人也乐意,洪承畴自然不便多说什么。
经略使的意思,只要不反抗,都是他治下的良民。
江南汉人精英,几乎悉数投降,仅存几个有骨头的家伙,也难成大器。洪承畴治理江南,政绩斐然,深得皇上赞赏。
然而八旗满人,仗着朝廷袒护,很是不屑洪承畴,经常顶撞他,让他难堪。如今江南总督郎廷佐已到,看到如此乱糟糟的景象,愣是不敢接任,奏请朝廷,做了洪承畴的副手。
如今西南纷乱,前线清军焦头烂额,皇上密令洪承畴,尽快安定江南,启程西上。
洪经略事务繁忙,手中又没有军权,因此要找曹继武,治治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维护江南安定。
王辅臣说完了,盯着曹继武,希望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洪承畴老谋深算,他表面是为了治治八旗军,实际上却是,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西南大西军、大顺军和明国,三方联合了起来,士气大振,形势一片大好。清国要想彻底击垮明国,需要稳定的赋税作为支撑。
当今清国,江南的赋税,占了天下一半。所以目前稳定江南,成了清国的首要任务。
满人在清国可是主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如今可是要打主人。若不是形势所逼,洪承畴哪有这个胆量,敢来修理主人?
然而江南一旦稳定,就会源源不断地给前线清军提供钱粮。这是坑死明国的节奏。曹继武不是一般人,看穿了洪承畴秘不示人的诡计。
这是关乎战略与战役的问题。战争对资源的消耗,难以想象。钱粮这两样资源,是关乎战略成败的关键。
满洲八旗在江南,所有的无脑野蛮行径,虽然眼前对江南百姓,造成了深重的伤害。但从全局来看,他们却是在给南明送助攻。
如果南明抓住这次机会,发起有效的高质量反击,重新夺回湖广和四川,尽而进军江南,重新夺回赋税重地,应该不是难事。
如果曹继武接手这档子事,打败了满洲八旗,给汉人赢回了巨大的面子,他就能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江南百姓的大英雄,完成屌丝超级逆袭。
然而从此之后,八旗就会老实,他们一旦老实本分,江南很快就能稳定。清国就可以腾出手来,集中优势兵力,调集丰厚的钱粮,和明国展开最后的对决。
所以从全局来看,清国还是最终的胜利者。曹继武这面子,挣得毫无意义。他的英雄行径,会成为自卑心态最后的安慰,起到的是麻痹愚民的效果。
最终的结果,反而是帮助人家清国,给明国遗民,找了一个释放屈辱心理的兴奋点,极大地缓解民族矛盾。尽而更加稳固清国对江南的统治,让明国遗民,老老实实地做亡国奴。
曹继武一直在沉默,王辅臣莫名其妙。
二金和曹继武一起长大,他一皱眉,两个家伙,就能猜中他心中在想什么。
满洲八旗太过嚣张,无论什么事,只要做过了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与其在这里栽跟头,总比在前线要好的多。这是关乎清国安危的大事,二金可不是傻子。
于是二金一反常态,鼓动曹继武接手这事。
见曹继武还在沉默,金日乐不耐烦了,敲了他的脑壳,对王辅臣拍胸腹嚷道:“这烫手的山芋,我们接下了!”
三兄弟不分彼此,王辅臣大为高兴:“不瞒曹老弟了,我们商议过了,经略使手下,只有你,有能力接这块山芋,而且能将他给生生吞下去。”
“好你们这帮犊子,原来早就商量好的了!”
金日乐踢了王辅臣一脚,王辅臣哈哈大笑。
他没有理会金日乐,继续对曹继武道:“佟国器、佟国纲的塘报,经略使已经看过,他对你击败柳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议。然而塘报不会有假,经略使本人,也是自叹不如。所以这次我们一致认为,只有你曹继武,有胆大包天的能耐,收拾八旗那帮驴球子。”
鉴于明清双方的态势,江南的钱粮是关键。曹继武不愿接手,佟君兰看在眼里。二金和王辅臣一阵鼓捣,她看不下去了,于是对曹继武道:
“继武哥哥,我看还是算了吧。江南物产丰富,谁都想占据这里。洪承畴为首的汉臣,和堪尼为首的满臣,一直在明争暗斗。这分明是洪承畴给你挖的一个大坑。如果事情办妥了,你为洪承畴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但同时会得罪大批满族将领。”
“对对对。”
沈婷婷也附和道,“佟姐姐所言极是,继武哥哥,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清国是满人的天下,满族将领的发言权,要比汉族大臣大得多。倘若得罪他们,继武哥哥今后,一定会遭到这些人的嫉恨!”
看不出这二人,竟然这么有长进,二金拍手称赞。
然而王辅臣闻言,却哈哈大笑,佟君兰瞪着眼叫道:“你笑什么?”
“头发长,见识短,真是妇道人家!”
王辅臣憋了一脸坏笑,“曹继武如果是那种患得患失的家伙,你们早就葬身大海了。”
佟君兰踢了他一脚:“那是在打倭寇,如今却是窝里斗,岂能同日而语?”
“不错!”
沈婷婷附和,“洪承畴、堪尼等人,皆是大清重臣,相互争斗,本就不应该。继武哥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王辅臣振振有词:“既然同为大清之臣,就应该遵守大清的规矩。洪经略全权负责江南事务,乃皇上亲口御言。堪尼虽贵为亲王,论其职位,也在洪经略之下,理应听从经略使的调遣。他既然不把大清的规矩放在眼里,那也别怪大清律不客气。”
“他们除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就是明目张胆地抢夺,八旗兵根本就不知道治国安邦之理。你们几个身为女真人,难道没有看出?如果再这样下去,江南不宁,京师便没有粮草可济,到时候你们只有回关外的份。”
沈婷婷和佟君兰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曹继武仍然一言不发。
金月生踢了他一脚,对王辅臣道:“洪承畴是我清国的忠臣,这个忙我们接了。”
三兄弟当中,有两人同意了,曹继武成了少数派。
王辅臣非常高兴,拍了拍曹继武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曹老弟,不是那种,只会耍嘴不敢干的货色!”
王辅臣性情直爽,洪承畴和曹继武心中的深谋远虑,他当然是看不透的。
有二金在旁来事,曹继武想脱身都难。王辅臣以为完成了任务,急忙去找洪承畴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