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三兄弟还在睡梦之中,隔壁的佟君兰和沈婷婷,忽然尖叫起来。三兄弟连忙爬起来,跑过来查看究竟。
房间的一切,都很平常,郑纹绣静静地趴在桌上,佟君兰和沈婷婷却吓得惊慌失措。
郑纹绣微闭双目,面容安然,只是早已没有了气息,曹继武心智大乱,哭声撕心裂肺。
地面上躺着一张信笺,金日乐连忙捡起来看:
继武吾儿,娘爱你,也舍不得你。但你长大了,娘该和夫君在一起了。
文恭已去,娘早已心如死灰,与其度日如年,不如早日解脱。数求普空大师,见你一面。然知是诀别,皆以你事务繁忙,无法脱身为由。不要怪你师父和师叔。
你的本领,皆是普空大师所传,不可为非作歹。普空大师的教诲,你要牢记。
庸人少能,夫妻恩爱。能人多才,始乱终弃。你是大才之人,不可乱惹情愫,遗害人家。
今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你要答应娘,好好活着。
娘虽一妇人,承蒙先父教诲,先夫恩情,宁为汉魂,不做满奴!
吾父下落不明,他日有缘,望你转告,纹绣没给郑家丢人。
娘心泣血,继武,娘爱你,好自为之!
二金看完绝命信,大骇不已。
曹继武早已灵台崩摧,肝肠寸断,一口鲜血喷出,晕死过去。佟君兰和沈婷婷慌了手脚,吓得大哭起来。
二金连忙将曹继武平放在床上,金日乐不停地按压胸口,金月生拖住后脑,连忙大叫吹气。佟君兰停止了哭声,把住曹继武的下巴,不停地往嘴里吹气。沈婷婷也过来给佟君兰帮忙。
过了一会儿,禅池缓缓走了过来,切了切曹继武脉搏,施展十三鬼穴针法。
孙真人惊悸鬼穴法,禅池十分熟悉。在他的精心治疗下,曹继武终于醒了过来。佟君兰和沈婷婷大喜,连忙扶他坐起。
重击之下的曹继武,面容憔悴,目光呆滞,欲哭无泪。二美又哭了起来。
二金合力,轻轻将郑纹绣放在了床上。
冷静下来的二金,开始检查现场。
除了桌上的一把柴刀之外,屋内并没有其他利器。金月生将柴刀拿起,仔细瞧了瞧。可是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柴刀,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二金对视一眼,大惑不解。
郑纹绣胳膊上,有一处被柴刀划出的血痕,除此之外,再也其他伤痕。二金实在想不出,郑纹绣死于何因。
禅池熟知医理,二金急忙让开了位置。
然而检查完郑纹绣臂上的伤痕,禅池也是直摇头。
金日乐连忙将柴刀递给了禅池,禅池接过柴刀,仔细端详,仍然摇头。
一把柴刀,胳膊上一道不起眼的伤痕,为何能够致人死亡?众人纳闷不已。
金日乐不小心,碰到了郑纹绣的胳膊,牵动她那麻布襟口,怀里突然滚出一件小东西。金月生急忙捡了起来,原来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玉扣。
禅池见到这粒玉扣,摇头叹道:“银环蛇毒!”
“师叔不会弄错吧?”
金日乐大惊,“这种蛇毒,极难采集,伯母怎么可能有?”
“师兄给的!”
禅池不住地摇头叹息,默默念起《金刚经》。
玉扣这么小,是怎么装毒药的?二金聚头研究了起来。
原来这枚玉扣,实际上却是一个暗盒。两片玉匣交合,设计极为精巧。没费多大功夫,金日乐就打开了玉扣。
银环蛇毒,无色无味,极难辨认。三兄弟当初大破刘家庄时,毒虫的猪婆龙皮毒包,被金日乐缴获了。
此时金日乐想起这事,急忙从怀里掏出毒包打开。毒包里的粉末,果然和玉扣中的蛇毒一模一样。
可是在三兄弟的印象中,普空虽然熟悉《毒经》,却从来没用过毒。这枚玉扣,到底是哪里来的呢?二金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看着禅池。
原来这枚玉扣,是当年的云摩老祖,留给普空的。
云摩老祖云游天下,遍识海内毒物,最终发现,只有银环蛇毒,杀伤效果最好,也最为隐秘。于是他特意采集了银环蛇毒,放在了这枚玉扣之中。
可是普空却认为,毒杀过于恐怖。况且银环蛇毒,致人死地,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容易引起周围的人恐慌。普空本人,又不是穷凶极恶的杀手。所以这枚玉扣,他就一直没有带在身边。
自从万年寺兴旺之后,钟声和诵经声,常常会搅扰流云涧的清静。所以当年的云摩,选择了在这里羽化。颐养谷中的一切,都是当年云摩所置。
后来清国横扫江南,郑魁元和曹文恭先后投军,生死不明。普空为了郑纹绣的安全,将她安置在这里。
再后来曹文恭的死,还是被郑纹绣知道了。她多次自杀,皆被普空救回。
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郑纹绣没有苟活的念头。如果没有念头,她还会继续寻死。
普空于是劝说,等见了曹继武最后一面,弥补他成年之后的遗憾,再死也不迟。
毕竟曹继武是她的儿子,她也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所以答应了下来。
经过禅池的一番叙述,众人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眼前的结果,禅池早已料知,二金唏嘘不已。
禅池拿起了那张信,叹了口气:“不为满奴,才是夫人真正的死因!”
二金闻言,面面相觑,皆觉得极为可惜。
金日乐小声嘟囔道:“伯母中套路太深!”
金月生暗中踢了他一脚。
过了半晌,金日乐不满嘟囔道:“师叔明明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带大师兄来?”
禅池无奈摇摇头:“该了结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了结。直到昨天晚上,师兄才安排我,如果他突然不在了,由我带你们,了结该了结的事。”
众人闻言,沉默不语。
曹继武日夜思念,郑纹绣度日如年,母子情深,数十年不见,有谁能够阻止相聚?
况且普空自己,也是时日不多。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关心爱护三兄弟。生老病死,这是世间常情。该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谁也阻止不了。
如今的曹继武,已经长大成人,况且也已经经历过,丧父、丧妻、丧子的巨创。普空觉得,曹继武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足够强大。
郑纹绣见不到儿子,度日如年。早一天满足她的心愿,她就能早一天解脱。所以普空做了昨晚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见曹继武神情稍稍恢复了些,禅池劝道:“夫人已经解脱,超出苦海,你不要过于悲伤,辜负了夫人的多年苦心。”
曹继武点了点头。
当初曹文恭自杀时,曹继武除了哭,并没有吐血,金日乐想起这茬,忽然嚷嚷道:“伯父死时,大师兄为什么没有像这么悲伤?”
沈婷婷打了他一下:“问的什么话?”
禅池叹道:“父子之情循理,母子之情循感,不可同语也!”
金月生大悟:“原来如此,书上有说,王戎、阮籍死了母亲,也是吐血数斗,却没有说他们的老爹死了,是个什么情况。”
金日乐也嚷嚷道:“对对对,我找个斗来,免得大师兄吐得满地都是。”
“闭上你们的臭嘴!”
都什么时候了,二金仍然想着胡闹。沈婷婷和佟君兰很生气。
曹继武悲伤过度,又被二金气的要死。然而二金就是这副德性,况且言无罪,曹继武只得轻声叹道:“我想和娘,单独待一会儿。”
禅池念了一声佛号,退了出去。
二金怕曹继武寻短见,不肯出去。
金日乐帮曹继武擦了嘴角的鲜血,一脸笑嘻嘻:“大师兄,咱们是师兄弟,又是结拜兄弟。所以你娘是咱共同的娘亲。”
“对对对,咱娘见你哭哭啼啼,一定更喜欢我们两个。”
“还有杏姐姐和小宝,他们可不喜欢哭鼻子。”
“娘亲去找杏儿和小宝去了,她们一起团聚,师兄应该高兴才是。”
“还有伯父,他们一家子团聚,三代同堂,多好的事啊!”
……
二金站着说话不腰疼,一阵胡言乱语。幸亏曹继武的心,早被撑大了,要不然,非被气死不可。
曹继武突然逮住二金,照腚锤子一阵胖揍。
二金哇哇大叫,三兄弟滚在地上,一阵闹腾。
这哪是哭灵的,分明是折腾灵的。二金天生就是耍赖皮的德性,作为大师兄,也舍不得狠心。
曹继武揪住二金的衣领,愤愤地骂道:“你们两个混蛋,带上师父的宝塔,赶快去找墓地,大师兄不寻短见。”
被二金一阵折腾,曹继武竟然恢复了理智。
二金还是不放心,解下曹继武身上的所有装备,拿了镰刀和切菜刀,这才去寻找下葬的地方。
……
禅池带了把方便铲,等二金出来了,立即带四人前往竹林。
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楠竹挺拔茂密之处,突然出现一个坟茔,一株浓翠的仓柏,傲然独立。
金日乐奇道:“师叔,这里埋的是谁?”
“云摩祖师。”
二金吃了一惊,连忙绕着坟茔,仔仔细细地转起圈来。
佟君兰莫名其妙:“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名堂?”
金日乐嚷嚷道:“云摩祖师不是高道吗?高道不是羽化飞升吗?怎么会有俗人的坟头?”
这座坟茔是普空修的。普空当年修为不高,有些俗世的想法,不足为奇。
楠竹高大挺拔,傲然冲天,云摩生前酷爱之,所以普空将他葬在了这里。
远处青山近处溪,背靠青竹两边梅,此处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金日乐指着溪水嚷嚷道:“这条小溪,是不是直通流云涧?”
禅池点了点头:“到了流云涧,直落七十丈,就成了瀑布。师兄当年在此学艺时,经常从这里跳下去。”
金日乐奇怪:“既然有这么好的地方,当年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这是个秘密所在。甲弑营环伺,你们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所以为保险起见,师兄把你们带到了流云涧。那里也是云摩当年喜欢的地方。况且离摘星庵很近,寺内众僧不会武功,师兄可以随时支援。”
二金大悟。
禅池指着苍柏,感慨道:“这是当年云摩祖师羽化之时,无暇祖师亲手栽种的。无暇祖师遗愿,准备葬在这里。可是皇帝为祖师贴了金身,只好作罢。师兄是云摩祖师唯一的徒弟,就将师兄葬在此处吧!”
二金闻言,连忙清理了野草乱石,拿起铲子刨土。
刨了三尺来深,忽然露出一个三尺余长的石匣,金日乐忙打开,原来是一把宝剑。
剑身黝黑,剑锋如露,犹如沉渊迸溅,寒气逼人。
二金连连大叫:“好剑,好剑!”
这是云摩祖师的沉渊寒露剑,杀人不见血。剑身带毒,若被划破伤口,则无法愈合,直至血尽而亡。普空嫌它过于歹毒,因此埋于此处。
众人大惊失色。
禅池缓缓叹道:“师兄遗言,将此剑传与镖法最好的徒弟。”
金日乐连连摇手:“不不不,要说自控能力,最强是大师兄,此剑应该是大师兄的。”
金月生笑了:“师兄使枪,不喜用剑。”
禅池对金日乐道:“剑在人手,怎样用它,全凭个人。当年云摩祖师,佩此剑云游天下,除暴安良,不曾伤过好人。这是师兄的遗言,不必多虑。”
金月生闻言,将剑抽了出来,用手指弹了弹剑身,铮铮作响,剑鸣之声,回荡波阵,大喜:“不比你的白龙剑差。”
金日乐接过来剑,试了试,分量、长短刚好适合,大喜,顿时将白龙剑拔出铳管,插入了沉渊寒露剑。
他又用白龙剑,将佟君兰的剑,砍了几段,笑嘻嘻地对佟君兰道:“佟姐姐,这把白龙剑,就送给你吧。”
佟君兰也不客气,接过白龙剑,插入了自己的剑鞘。
众人合力,将普空葬在了云摩身边。二金又在旁边,重新挖出两个墓穴。
过了半天,曹继武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神智,二金早已准备妥当。
禅池主持祭拜仪式,念了两遍《金刚经》,超度郑纹绣和红杏。
曹继武亲手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爱妻,一起下葬。
事情已经过去,在佟君兰和沈婷婷贴心照顾下,以及二金捣蛋之下,曹继武慢慢从悲伤中缓解出来。
葬礼完毕,禅池将大家聚在一起,叮嘱道:“这里的一切,不可告知外人知道,包括父母在内。”
众人答应,金日乐道:“别人问急了,我只将流云涧说出,这里只字不提。”
禅池点点头:“你们入世,不太可能一帆风顺。如果遇到杀身之祸,无法躲避时,此乃绝佳的避世之处。这也是不让你们告诉外人,最主要的原因。”
金月生回道:“师叔,我们记下了。”
禅池点头,提醒曹继武道:“你出去之后,不要穿孝装,以免引起别人的疑问。你乃师兄的首徒,不应被俗流所束。”
曹继武轻轻摘下了头上的白布,解下腰间的麻绳,撕去了鞋上的麻布。
二金、佟君兰和沈婷婷,也纷纷去了孝装。
当年的顽童小继武,经过普空的苦心栽培,和一番江湖的磨砺,其心理承受和调节能力,果然已经非同一般,禅池心中暗叹一声,很是满意。
如今的三兄弟,乃是明面人,各方人马,都在盯着他们,所以不可以消失太久。禅池要求他们,马上离开九华山,免得出现意外。
曹继武忽问:“禅照大师如何?”
“他受了重伤,在流云涧,只要甲弑营不找麻烦,外人是找不到那里的。”
原来禅池早有安排,曹继武点了点头。
师父、母亲和杏儿,三坟相连,曹继武回望一眼,连连叹道:“我曹继武,真是个不祥的人!”
禅池摸了摸曹继武的头,温和劝道:“世事如此,不必过于牵怀。如果不如意,就回来。”
“我不会向任何人服输,更不可能去做奴才。不管他是谁,胆敢骑在我曹继武头上,我一定让他尝尝乌龙枪的厉害。”
禅池拍了拍曹继武的肩膀:“你已能独当一面,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出去吧。”
众人跟随禅池,一路出了颐养谷。
三兄弟将所有的痕迹抹去,带着二美,告辞禅池,策马往池州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