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静谧,夜虫长鸣,月光静静地洒在门前。爬满藓苔的罗汉堂,在朦胧的月色中,隐约古朴典雅的面容。
恶鬼并不可怕,因为没见过。洁净光滑的青石台阶上,此时的佟君兰和沈婷婷,回想普空的面容,仍然心有余悸,紧紧地贴着曹继武。
皎洁的弯月,翘起尖尖的两端,犹如一叶晶莹舟,在星海中荡漾。盈缺之道,一如既往的变化,就像人的一生,无法逃避的无奈,让人心碎。
普空身上的伤痕,全是当年金兵留下的。阴阳相悖,二律逆反。作为普通人,热血激昂的高尚大义,是有代价的,普空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永无休止的杀戮,佛法是无法化解的。身在其中的各代英豪,要么挺立,要么倒下。
当年的努尔哈赤,杀穷鬼,杀富人,辽东百万汉人,被屠戮一空。何止分过老弱病残,还不是一概格杀?胡公公一家人,也在那次灾难中,被屠杀殆尽。如果不是胡公公侥幸躲在树上,金兵会因为他是个幼儿,而放过他?
战争是残酷的,能在战争中存活下来,已属幸运。当年的曹士章,和千万死去的将士一样,尸骨无存,连个送纸钱的地方都没有。曹文恭好像好了那么一点,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一起葬在了毒蛇环伺的荒山竹林里。去那里一趟,非常的不容易。
毒蛇这个词,在脑海里蹦出来时,三兄弟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曹文恭。尤其是曹继武,这种莫名的感觉,非常的怪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万物生灵,在上天的眼中,是一视同仁的。这应该是对曹继武最好的慰藉。
“我看师父接近油尽灯枯,气数将近,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一道伤痕,很容易恢复。多道伤痕,累积盈余,三焦俱透,元神损缺,悄无声息的无常,随时都有可能降临。人的力量,阻止不了天道的运行。此次归来,曹继武要陪师父渡过最后的时光,趁机见一见娘亲。
“继武哥哥,我不报仇了!”
师父的伤情,曹继武无能为力。无奈是最为常见的痛苦,尤其是身怀绝技之人,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更加的深刻。月光如线,牵动了曹继武满脸的忧伤。佟君兰终于妥协了,紧紧贴住曹继武的胸膛。
对于无奈,很难组织劝说的词句。佟君兰和沈婷婷,只能紧紧地靠着曹继武,用一如既往的心跳,给曹继武提供仅有的体贴。
弯月的一角,被絮云扫过,紧接着另一角也被灰云盖住。都是一如既往的存在,可是云要带走缺月的所有,缺月很是无奈。不大一会儿,仅存的残躯,完全淹没在暗云中。
原本灿银般的月空,一下子黑暗,曹继武语音悲怆:“我也一种预感,就这几天,我的亲人,将接连离我而去。不久的将来,我将孤身……”
“不许你胡说,兰儿永远也不离开你!”
“继武哥哥,还有我!”
二人用手,紧紧地堵住了曹继武的嘴。
不好的预感,谁也不愿接受。心跳明显加速,二人显然着急了。曹继武紧紧地抱住了二人,用宽阔温暖的胸膛,安慰两颗紧张的爱心。
过了一会儿,凉凉的秀气突然贴在了脸上,沈婷婷把住曹继武的肩膀,柔声道:“继武哥哥,什么时候娶我?”
这是沈婷婷最为关切的问题。没有答案,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心安。曹继武翻过手腕,揽住她的腰,低头看了看佟君兰。佟君兰撅了嘴,照曹继武胸膛打了一拳。
曹继武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抱住了佟君兰,下巴顶着沈婷婷的秀发:“见了娘亲,让她老人家主持咱俩的婚礼。”
沈婷婷心花怒放,在曹继武脸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佟君兰照着曹继武胸膛,连打了好几拳,冲沈婷婷一撅嘴:“小老婆!”
“你是鬼老婆!”
二人争风吃醋,一定没完没了。
夜已经深了,曹继武紧紧地抱住二人,吻了佟君兰粉嫩的脸蛋,又亲了沈婷婷藕白的额头。月光及时从云峰中泻了出来,洒下的都是幸福,二人钻进了曹继武怀里,尽情地享受美好的时光。
……
五更时分,鸡鸣嘹亮,三兄弟在梦乡之中,原本有节奏的诵经之声,突然喧嚷起来。激烈的打斗之声,震动了整个禅院。曹继武一咕噜爬起来,快速穿上鞋,倒提乌龙枪,飞出罗汉堂。
刚到前殿,一群清兵突然冲了进来。为首一个戎装少女,皎月面容,高挑俏丽,但满眼全是杀气,提剑就劈。早课僧人,四处逃窜。
“快让他们躲在殿后!”
曹继武大声朝德光大师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向前去。
突然杀出个曹继武来,那女将愤恨,剑锋一转,灵蛇摆尾,奔向眉心。乌龙枪长一丈,枪尖反旋,乌龙摆尾,顺过剑锋,抵住了锁骨天突。
那女将顿时愣在那里,不敢妄动。众兵丁见将军受制,立即排出弓弩手来。
“退开!”
窗户忽然被撞开,二金飞了进来。众兵丁迟疑。
曹继武瞪着那女将。女将镇静自若,一脸不屑,唾了一口:“本将军宁死不屈,你动手吧!”
“宁死不屈?花容月貌,又水灵又白嫩,可惜了!”
“可惜个犊子,看你能硬多久。大师兄,先在她脸上弄个记号。”
曹继武闻言,立即换了一脸坏笑,枪尖在她脸面前,轻轻晃了晃,要划破她那粉嫩的俏脸。
女将顿时大骇,声音颤抖:“混犊子玩意,欺负女儿家,好不要脸!”
原来也是个辽东靓妹,金日乐对金月生笑道:“师兄,这女犊子不老实,要不咱们试试李文章的方法?”
“妙,妙,妙!”
二金大笑不止,女将惊骇:“什么方法?”
“卧薪闻香。”
“什么意思?”
刚才被吓唬要划脸,接下来一定更恶毒,女将一脸的惊恐。二金真够损的,李文章等人的狗屎计,要用在这女将身上。
这美人将军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刁蛮的大家千金,虽然凶狠,但却没有那么好的忍耐。真给她来个卧薪闻屎,估计她下辈子也不想做人了。
曹继武摇了摇头,换成一副凶狠:“快叫你的人退开,否则就让你尝尝。”
二金不怀好意的笑容,女将心惊胆战,连忙让众兵丁退开。
嗖——
门外忽然飞来一支羽箭,直奔曹继武面门。行家里手,自然不慌不忙,曹继武伸出右手,一把将箭抓下。
那女将想趁机逃跑,但曹继武左手持枪,枪尖稍一压,搭在了女将膻中穴上。
“不要脸!”
乳沟膻中穴,那可是个敏感部位,尤其是初涉江湖的少女。女将顿时满脸通红,忘记了危险,伸手去拨枪刃。
曹继武没有伤人的意思,只好撤枪。女将正要逃跑,慌乱之中,却被二金逮了个正着。
“别摸我,流氓!男女授受不亲,不要脸!”
“什么授受不亲?三爷正宗的女真,谁稀罕你们的烂玩意?”
金月生拢了双臂,金日乐要给她来个五花大绑。女将挣扎怒骂,二金根本不买账。
“住手!”
门外一声喊,随即进来三个重铠金盔的将军。
为首的将军,雄壮无比,浓眉大眼,方脸阔口,威风凛凛,冲曹继武行礼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曹继武立即报出了自己的名讳。
金月生悄悄咬耳曹继武:“师兄,这三犊子的铠甲,乃是清国王爷的装束。”
王爷跑这里来干什么?曹继武吃了一惊。
对方确是八旗装束,可是和满洲八旗,还是有些差别。曹继武正在疑惑之时,为首之人又对曹继武道:“本王答应退兵,请把小女放了。”
金日乐附耳提醒:“大师兄不可,这是以退为进之计,不可上当!”
曹继武点点头,问道:“你们为何到这里来?”
右边将军冲曹继武大叫:“这是你该问的吗?”
左边将军也冲曹继武大叫:“拿着女人要挟我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女将军挣扎叫喊,曹继武犹豫不决。
“毛有德、毛有明、毛有喜,你们三个来此,有何贵干?”
普空的声音,从方丈之中,穿过重重大殿,远远传来。三兄弟大惊,面前站着的,原来是明国最为有名的三个辽东叛将。
孔有德三人也很惊骇,他们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认识他们,而且喊出的,是他们曾用名。
耿忠明惊得瞪大了眼睛:“大哥,这是人是鬼?”
尚可喜也惊得浑身颤抖:“大哥,这鸟不拉屎的破庙,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咱们的过往?”
老大孔有德最为稳重,定了定神,轻轻对二人道:“这人用的是传音之法,他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才认出我们的。”
既然能从声音认出三人,对方一定对自己非常熟悉。耿忠明和尚可喜吃惊不小。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普空一生征战辽东,作为辽东旧将,自然熟悉他们。
这三个家伙,原是辽东盖州卫挖煤的矿工,被毛文龙收留,步入军旅生涯。所以他们为了报答毛文龙的知遇之恩,分别改名毛有德,毛有明和毛有喜,做了毛文龙的义子。三人作战极为勇悍,是当年毛文龙最得力的干将,人称毛家三兄弟。
后来毛文龙被袁崇焕矫诏冤杀,强悍无比的毛家军迅速崩溃,毛家三兄弟到处漂泊流浪,受尽了主流明军的白眼。
因为部下在吴桥偷了一只鸡,士绅王象声不依不饶,孔有德被逼造反。三兄弟联手,将明国最新式的火器营,带入了清国,因而被全封为王爵。这也是清国的王爵,第一次封给汉人,足见清国对三兄弟的重视。
“继武,放了她。”
普空的声音又远远传来。曹继武立即收枪后退,金月生松了手,那女将一头扎进了孔有德怀里,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孔有德大为放心,紧紧抱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有爹在!”
耿忠明大喊:“想必是我们的一位故人,可否出来一叙?”
“贫僧已入佛门,四大皆空。”
毛家三兄弟,面面相觑。
尚可喜很不高兴:“大哥,他不肯出来,干脆打进去!”
“不可!”
耿仲明拦住了尚可喜,“这和尚和咱们,一定非常的熟悉,三弟不可冒失!”
普空的声音,孔有德也甚为熟悉。他仔细想了一下,忽然朗声大笑:“锦城飞将,别来无恙,毛家三兄弟,这里有礼了!”
孔有德立即向窗外行礼。耿仲明和尚可喜大惊,疑惑的看着孔有德。孔有德冲二人点了点头。
陈敬之原来出了家,三人明白过来。
耿仲明冲窗外大叫:“陈大哥,行刺我们的贼人,就躲在这寺内。我们是过来搜查的,还请陈大哥不要误会。”
金日乐叫道:“胡说八道,这里都是做早课的和尚,哪来的贼人?”
尚可喜大怒,冲金日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和王爷如此说话?”
“本人是你二爷!”
金月生一脸笑嘻嘻,指着金日乐和曹继武,“这是你三爷和大爷,”
三兄弟哈哈大笑。毛家三兄弟大怒,拔刀劈了过来。三兄弟也不是软柿子,乌龙枪雁翎刀和白龙剑,纷纷亮了出来。
“三位王爷,暂且助手!”
御前侍卫王辅臣,忽然从门外进来了,对孔有德耳语一番。
孔有德大惊,疑惑地打量二金,不住的喃喃道:“样貌倒是很像!”
王辅臣对孔有德附耳道:“王爷,贼人已受伤,跑不了多远。甲弑营马上就到。这里硬茬子太多,不如交给甲弑营来处理。”
孔有德点点头,朝众兵丁一挥手。
耿仲明和尚可喜大惑不解,孔有德低声对二人道:“回去再和你们解释。”
孔有德对窗外行礼大喊:“陈将军,多有打扰,小弟三人,改日再来拜会!”
孔有德一退,汉军八旗兵丁,纷纷飞撤。耿仲明和尚可喜愤愤不平,也只得无奈跟着退去。
女将犹豫了一下,忽然跑到曹继武面前,柔声细语道:“我叫孔四贞,现在我爹驻在安庆城,继武哥哥,你有空去那里找我玩!”
‘继武哥哥’,叫的甚是甜美,曹继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女将很高兴,飞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