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乞丐知道今天长孙魁发薪水,因此也没去讨饭。此时听说要传艺,他们也纷纷跑过来凑热闹。教授功夫是件严肃的事情,众人也不打搅,纷纷坐在旁边观看。
三兄弟极为认真,长孙魁郑重地讲解要诀:
白龙探海,青龙入云,黑龙行空,赤龙翻江,黄龙卧社,流星赶月,双星追月,众星拱月,太白缀月,天狼吞月,此十式,前五为短打,后五为长攻。似简实难用心诚,三伏三九不辍更,星飞容易星回难,由来精勤繁化简。
要诀说完,长孙魁抡起锤,慢慢地演示。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长孙魁就将十式流星锤演了一遍。
金月生不相信,瞪大眼睛:“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流星锤?”
金日乐也不信:“比街头杂耍差远了!”
众人闻言,大笑不已,长孙魁没有理会二金,将链锤递给了曹继武。
曹继武恭恭敬敬地接了瓜锤,慢慢耍了一遍。长孙魁连叫再来。曹继武于是又耍了五遍。
见曹继武累的满头大汗,金日乐疑惑:不会吧,平时练棍,大师兄没这么快出汗啊!
瞥见二金疑惑的眼神,曹继武于是将瓜锤递给了金月生。金日乐半信半疑,忙抢在金月生前面抢过锤联,舞了起来。
不是挺简单的吗?怎么到我手里,这么难受?锤子飞出去就像铁炮,稍有不慎连自己也会被带飞,真他娘邪了门了!金日乐心惊不已。
由于走神,金日乐用力猛了点,飞出去的铁瓜不听使唤。于是金日乐赶紧向前踏了一步。然而瓜锤力势顿减,本要下落,但因有铁链相牵,便往镰儿骨回砸。金日乐见势不妙,顿时慌了神。
“快撒手!”
曹继武大叫一声,金日乐闻声散手,连忙跳开。
紧接着“咚”、“咚”、“啪”,两声闷响,一声脆响,流星锤落地。
眼见金日乐慌神,众人都提心吊胆,但见金日乐躲开了,方才疏了口气。
金日乐惊魂未定,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曹继武上前捡了流星锤,拉了金日乐,来到众人面前坐下休息。
长孙魁庆幸叹道:“幸亏没事,不然你两个月之内,别想爬起来了!”
完保国埋怨了一句:“毛手毛脚!”
高进鼓励道:“生瓜蛋子,熟了就好了。”
良茂才阴阳怪气:“没事没事,逮不到兔子,也抓了两手毛。”
众人大笑不已。
长孙魁叮嘱曹继武:“你再去练上二十遍,之后咱就可以与你拆招了。”
曹继武闻言,掂起锤在空地上耍了起来。
长孙魁从铺子里拿了两根麻绳,用布包了四包土,系了两头。不大一会儿,他弄了两条流星土包锤,递给二金。二金一人拿了一条,在空地上也舞了起来。
约一个时辰,曹继武舞了有三十遍之多。长孙魁很满意,于是拿了金月生的土包锤,和曹继武拆起招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长孙魁把所有的用法都拆完,方才住手。
曹继武早累的喘不过气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见了曹继武一脸的疲惫,长孙魁捋须笑了:“咱所有的看家本领,都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只是你这体力,练棍练剑还行,练流星锤可就差远了,今后一定要多练耐力。”
金日乐不满叫道:“天天吃馊饭,哪来的力气?”
完保国皱眉道:“叽歪,又来了!”
刘保全道:“操儿八蛋,有的吃不错了。”
木长青道:“万里无云哪有雨?腹中无粮哪来力?千年王八朱重八,凤阳十年九年干!”
章祥瑞也叹道:“老天就是个二皮脸,干打雷,不落雨。南蛮就是群老鳖一,馊饭给我,剩饭给僧,好饭喂猪!”
……
众人也纷纷叹气。
鲁志高忽然对曹继武道:“曹操,哪天听说你懂点医术?”
“这还用说?大师兄的医术,那跟老神仙学的,就是死人,也能踹出两口气来!”
方国泰叫道:“小蛮杂说这话好,说不定他能治好呢!”
单文德也道:“棒子说的有理。”
众人也纷纷附和。
三兄弟、完保国和长孙魁皆莫名其妙。
“啥?”完保国不耐烦了,踢了方国泰一脚,“说。”
原来夫子庙附近,有个兔员外。这兔员外家财万贯,但得了个怪病。三年之内,整个南京城,竟然无人能治。于是兔员外在门前贴了告示,谁要是能治好他的病,以黄金百两相赠。
金日乐不相信:“真的,假的?”
冷化成挤了进来:“当然是真的,而且只要是郎中进了门,便有二两银子相赠哩!”
金月生奇怪:“兔员外?有姓兔的?”
冷化成反问:“为什么没有呢?”
周成挤了脑袋进来:“他儿子兔公子,可人们更愿意叫他兔子。”
长孙魁道:“我也曾闻兔员外,听说此人祖上,是贩卖万年哼发了家。”
金日乐奇怪:“卖猪也能挣万贯家业?”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方国泰叫嚷,“皇帝姓朱,就有这么一个猪头皇帝,说是什么忌讳,禁止老百姓养猪卖猪,更不准吃猪肉。远地方的老百姓都不买账。可这直隶、山东、河南和山西,这四个地方离北京城太近,老百姓担心吃罪,不到一年,把猪给杀绝了。”
李文章接着道:“后来这猪头皇帝死了,这事也不了之。四个地方的百姓没肉吃,于是江南、荆楚之人,纷纷来卖猪娃子,发大财的,何止一个兔员外!”
金日乐骂道:“这猪头皇帝,可真是个混蛋的!”
完保国叹道:“大明出来的混蛋皇帝,何止一个!”
金月生也道:“瞧瞧残明这破架势,也能知道,都是一帮猪脑袋,在瞎胡球整!”
金日乐叫道:“管他是不是猪头皇帝,咱们快挣他一百两黄金,免的天天吃馊饭!”
曹继武望着长孙魁,长孙魁望着完保国。
我这手艺,要打造精兵,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黄金,才能备足好碳好铁好炉子。他们要真能得了这一百两黄金,我手艺有传,也是他们的造化。
完保国打定了主意,于是点了点头。
三兄弟大为高兴,众人纷纷嚷嚷着跟去。
高进叫道:“瓜娃子,嚷嚷什么?一群叫花子去了,连门都进不了。棒子,娘娘,二愣子和老鳖一,你们四个跑得快,你们去。我们在家等你们。”
曹继武特意跑到庙里,揣上两包蛇毒。三兄弟、冷化成四人,立即赶往夫子庙。剩下的人员,在家等他们的好消息。
……
冷化成四人,经常拿着破碗穿街走巷,对南京城的街道,自然十分熟悉。他们带着三兄弟,很快就来到了兔员外的大门前。
此时兔府门前,人群熙熙攘攘,争相观看告示。
那告示贴的有一丈多高,曹继武看的清楚:
吾兔讳仕公,字士则,今已古稀而多二度春秋。颇有家财,然腿后一恶疮,已三年。应天府遍访名医,无人可治。今出此示,若能治愈此恶疾,愿以黄金百两相谢。若无妙手回春之术,还请不要烦扰!
“大师兄,这老犊子得了恶疮,能不能治好?”
“进去看看再说。”
曹继武吩咐冷化成等四人,先在门口等着。哥仨要进兔府一探究竟。
三兄弟经常打铁烧火,脸上全是黑乎乎的炭灰,像是刚从灶底钻出来的。哥仨头上乱蓬一般,比鸡窝还要糟糕,足踏烂草鞋,十个脚趾露出了七八个。
曹继武腰间勒了一条麻皮,固定半截烂裤子。金月生的上衣,到处是被火燎出的窟窿,露了一大半黑乎乎的肚皮。金日乐半条裤子几乎全没了,腚根若隐若现,赤着一只脚,脚上满是黑乎乎的炭灰。
七八个家丁,纷纷过来拦截:“哪里来的叫花子?这门是你们进的吗?还不快快滚蛋!”
金日乐整了整几乎遮不住屁股的裤子,抠了抠脚底板的痒痒,装出一副公子哥的范儿,指着众家丁的鼻子骂道:“你这混犊子,凭什么不让进?是你家员外贴告示,请我们来的。”
一个圆领袍的管家,撇下曹继武,指着金日乐骂道:“你这个叫花子,说话夹着虏味。我们员外请的是郎中,瞧瞧你这熊样,灰头灰脸……”
“吵什么呢?”
家奴还没说完,后面一声轻咳传来。
管家连忙回身施礼:“少爷,有三个叫花子在这胡闹。”
金月生叫道:“你这犊子,谁是叫花子?我们是看了告示才来的。”
管家闻言,对公子道:“少爷你听,这家伙和刚才那个一样,讲话混着虏味,分明是逃难的流民,定是为了白得二两银子来的。”
公子白了他一眼,训道:“只要说是行医的,就该以礼待人,像你这么无礼,有本事的郎中,谁还敢来?”
管家诺诺而退。
金日乐笑了:“还是主人家礼贤下士,你一定是兔子了!”
调皮鬼竟然当面提起公子的外号,一众家奴眼都绿了。兔子白了他们一眼,这帮奴才才退至一边。
兔子转身对金日乐笑道:“大家都爱这么叫,小兄弟要是喜欢,就叫吧。”
这兔公子名叫兔人龙,身长七尺二,穿一身云纹湖丝锦袍,足踏一双缎绸轻便鹅头靴,生的白净面皮,两手修长,双眼透着一股儒雅狡谐之气。
商人经常接触各类人物,练就的一双眼睛,都很精准,这兔人龙也不例外。三兄弟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诙谐、淡然和镇定。长期挨饿的流民,眼神涣散、麻木和呆滞,和眼前的三个调皮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因此三兄弟尽管不成人形,兔人龙不但没有怠慢,反而恭恭敬敬地引三兄弟入府。
金日乐也不客气,提着半截裤子,拖着一只没了脚跟的烂草鞋,大咧咧地踏过了高高的门槛,回头也不忘调侃众奴才:“古有孟子、荀子、韩非子。就连前面庙里供的,也叫老夫子。所以这兔子可是尊称哩,看来你们真是一群奴才!”
围观的人群,轰然大笑。
兔家在金陵城,也是算得上名号的大户人家。三兄弟穿过两重回廊,三进大院,才来到了兔员外房外。
一群标致的兔府丫头,及时端来了清水。三兄弟洗了脸,净了手,迈进屋来。
房间四周,插满月季鲜花,虽然遮不住药味,但也比土地庙里的味道,好上太多了。
兔员外见有客人来,忙欠起虚弱的手臂,吩咐看座上茶。
三兄弟道过姓名,双方靠套了一番。
兔员外虽然重病在身,但礼数还是表示得挺周到。曹继武也不来废话,伸出右手来。兔员外会意,慢慢将一支手臂递了过来。曹继武并拢食指和中指,搭在兔员外手腕血海之处,仔细地感知脉象。
过了好大一会儿,曹继武皱眉道:“员外脉象时强时弱,强中带乱,弱中有迟。此乃百家之言,众方齐施所致。”
兔员外虚弱地赞道:“高明!”
原来兔员外乃是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自从他得了病,全城的郎中,几乎将兔府的大门,都快给挤破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然而热闹归热闹,可谁也搞不清病因,更无从下药。后来郎中们渐渐散去,最终剩下三个名医。
再后来,这三个名医开的方子不凑效,就都不敢来了。此后一连三个月,无人再敢登门。眼见自己的老爹痛苦,兔人龙不得不亲自登门去请,哪知那帮郎中全都找借口推脱。
后来听人说,这病是因为中了邪。于是和尚、道士、巫婆、神汉等等,兔人龙几乎请了个遍。可怜的老员外,被一帮大神们连番折腾,这病情反而是越来越重。
兔人龙两腿几乎都跑断了,一个名医也没请到。实在没招了,兔员外只得张榜求医。
兔子叙述完内情,满脸的悲伤。
郎中大神们,一通胡球乱搞,把兔员外折腾的不成样子,曹继武说的极为精准。
兔人龙也觉得曹继武有两下子,庆幸道:“原来名医就在眼前,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免得我到处瞎跑了!”
“怪不得叫你兔子,穿着铁鞋也能到处跑!”
金日乐指着兔子的鼻子哈哈大笑,一众下人也忍不住笑了。
兔子父子则一脸尴尬。
曹继武连忙解围:“我家小师弟年幼,口无遮拦,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金日乐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兔员外何等精明的眼光。跟金日乐这种人怄气,除了闹笑话,什么好处也落不到,于是兔员外摆摆手,弱弱地回道:“无妨。”
曹继武点了点头,对兔员外道:“能否一观贵恙?”
兔子闻言,忙吩咐下人,帮着兔员外俯下身子。
三兄弟定眼看时,只见兔员外右小腿肚上,生了一个驴粪蛋大小的黑紫恶疮。疮口流着黄白脓水,散发着阵阵恶臭。
金日乐忙掩鼻:“怪不得那帮瘪犊子庸医不来,光这味,就够全家人省几顿饭了!”
众下人又笑,兔子父子不好发作,曹继武又白了金日乐一眼。
曹继武仔细看了看恶疮,拿了块布小心探了探恶疮,兔员外痛的直叫。
见了曹继武那小心样子,金日乐泼冷水:“看来即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无回天之术!”
曹继武踢了他一脚,转头对兔员外道:“员外,我已看过,镰儿骨未坏,还有一线生机。但因员外为众家所惑,又年老体衰,故而在下不能动刀。除此之外,在下并无十分把握,员外是否愿意为之一试?”
“没有十分,那到底几分把握?”
兔子一脸急切,曹继武伸直了大拇哥和小拇哥。
六分把握,是不是少了点?
兔子正在疑惑,金日乐忽然附耳道:“其实一分把握也没有,大师兄最善忽悠……”
曹继武一脚踢了过去,机灵鬼一纵身跳了过去,纵声狂笑。
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尽管兔子看出了金日乐捣蛋,但他还是犹豫了起来。
兔员外早已被庸医折腾得够呛。他见曹继武眼神颇为镇静,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于是兔员外伸手屏退儿子,弱弱地对曹继武道:“本是将死之人,何怕一试?曹先生快施妙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