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顺江而下,小船劈开水浪,犹如飞一般轻快。曹继武耐心教二金操船之法。杉木轻便浮力好,乌篷船极易操作。二金学的有鼻子有眼的。
“师兄,孙蛤蟆对咱们真好、瞧瞧这船,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船。”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金日乐忽然一脸坏笑,“大师兄除了忽悠鬼和出钱快,好像还干过好事吧?”
金月生哈哈大笑,敲了他脑壳:“相法难道是摆设?”
曹继武提醒道:“你们以后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被现在的好给蒙了心。李国道、孙二等人,那是正宗的白莲教,他们秉持佛理,不会随意害人。要是到了南京,就不一样了。那里遍地都是奸诈之徒,不比乡民淳朴。所以你们要熟记相书,多多观察,防患于未然。”
“大师兄又教训我们了。”金日乐一阵吐舌恶心。
“师兄说的是,师父戏谑人生,以前给咱们讲的,我都当成笑话了。经过这么多天,二爷才知道,师父原来说的,都是要咱们防患坏人的。”
……
日薄西山,晚上行船不便,三兄弟于是降帆停船,开始吃饭。
金日乐拆开干粮,金月生撕了牛肉,曹继武打开酒壶。三兄弟傍着行舟,背着夕阳,大吃起来。
嘭——
一声巨响,像是江底炸出了一记闷雷。不远处的江面,突然翻起滔天大浪。三兄弟大惊失色。
借着傍晚的余光,三兄弟看得真切:一条三丈余长的庞然大物,咬住了一条一丈多长的大鱼。那大鱼被咬之后,毫无还手之力,被庞然大物撕扯着翻滚。周围大浪翻天飞溅,响声震耳欲聋。
三兄弟胆战心惊,二金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酒肉,纷纷掉落。
“猪婆龙,快跑!”
曹继武一声惊呼,急忙升起大帆。二金回过神来,连忙跑去掌舵划桨。三兄弟迅速分工,拼命忙了大半夜,一口气逃出了一百多里。
二金累的浑身发酸,曹继武也瘫倒在船头。
“妈呀!”金月生心有余悸,“咱们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个怪物。我曾见过九尺长的大老虎,然而还不如那怪嘴里的鱼呢!”
“我的天!”金日乐一脸胆寒,“我曾见过像牛一样大的狗熊,一巴掌拍断了一棵松树,哪里似这等恶物,吃起大鱼来,倒似鸡琢米般简单!”
曹继武摇头心惊:“孙二曾说,猪婆龙大多一丈左右,两丈的少见,三丈长的,古今罕有。今天幸亏有大鱼垫背,否则咱们就惨了!”
金月生摇头感慨:“大江真是险恶,竟能生出这等怪物,看来人是不可战胜了,希望它快点被天谴,免得再来祸害人间。”
金日乐忽然笑了:“师兄好像太高看他了。师父好像说过,有个厉害的古人,不但杀了大老虎,还杀了一只大龙。”
金月生大吃一惊:“有这么厉害的古人?”
不错,这个古人叫周处,太湖吴郡人。此人精通水性,力大无穷。但他仗着一身的力气,却经常欺凌乡里。乡亲们都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于是把他和南山猛虎,江中恶龙并称三害。
傻不楞冬的周处,听说有三害,于是上山射杀猛虎,下江斗蛟。经三日三夜水中鏖战,终于杀死恶龙,周处也精疲力尽。
等他回到村里,却发现乡亲们奔走欢呼,像过大年一样高兴。一问才知道,乡里把他周处看做三害之一。大家以为他和恶龙都死了,故而相互庆贺。周处满面羞愧,离开家乡去了洛阳。陆云告诉他,朝闻夕改为时未晚。周处于是做了陆云的弟子,终成一代名臣。
曹继武说完了,二金大为佩服。
想起刚才三丈余长的恶物,金月生心惊问道:“以师兄之意,周处所杀之龙,有没有刚才那条龙大?”
曹继武想了想:“据说周处能举起千斤巨石,浮于江中十日不出。然而却费了他三日三夜之功,那条龙至少不比此龙要小。”
金日乐忽然疑惑道:“周处一下子就射死了猛虎,为什么却和恶蛟斗了三日三夜?”
“是啊,师兄?”金月生也感疑惑。
曹继武笑了笑:“猛虎乃陆上恶物,虽凶神恶煞,只要射中要害,一箭就能要了他的命。然而恶蛟却不同,皮坚肉厚,箭射不穿,刀砍无痕。因此浮水无惧,沉江不见,极为难对付。这还多亏周处水性极高,要不然到了江中,他比那条大鱼还要惨。”
二金听了心惊,金月生叹了口气:“看来咱们是无法对付他了!”
“正面相遇,肯定打不过。不过使点阴谋诡计,说不定还有希望。”金日乐征求曹继武的意见,“是吧,大师兄?”
曹继武想了想,忽然笑了:“你怎么不早说?害的咱们累了大半夜。”
“师兄想到怎样对付它了?”
曹继武点了点头,打开包袱,取出一点五步蛇毒,拿块布沾湿,小心谨慎,将一枚柳叶镖涂了毒。
金月生摇头笑了:“这不行吧?猪婆龙皮厚,刀都砍不动,何况是镖?”
“等那怪物张嘴……”
“把镖射进嘴里!”
曹继武还没说完,金日乐抢着叫了起来。
金月生大悟:“不错,咱们拿肉引它张嘴,再乘隙把毒镖扔它嘴里,他必死无疑!”
“哈哈!这比周处杀龙,简单多了!”
金日乐大喜,也掏出柳叶镖,涂上五步蛇毒。金月生也来照做。不大一会儿,三兄弟皆备好了毒镖。
前方忽然出现大片灯光,三兄弟急忙驾船赶去。等靠近了,三兄弟才发现,原来是一座大城。城池依江临水,虽是半夜,但也不断人声。三兄弟于是将船靠了码头,跳上岸来,在附近找了一家客店,住下休息。
……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曹继武伸了个懒腰,叫醒二金。三兄弟下得楼来,找了一张空桌坐下,点了菜,要了酒,吃起早饭来。
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清晰传来。金日乐一抬头,忽然一条大汉,带了八个随从,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身长九尺,穿一身降色皂染丝袍,生的虎目戟眉,络腮爆须,膀大腰圆,定立如岳,行步带风,浑身似有万钧之力。
好一条大汉!三兄弟皆忍不住暗赞。
小二见了大汉,慌忙上前迎接:“神大爷光临小店,不甚荣幸!”
“神大爷?什么玩意儿?只不过五大三粗而已,用得着这么摇头摆尾的吗?”
见小二的那副奉承嘴脸,金日乐一脸的不屑。曹继武暗中踢了他一脚,提醒他少惹事。
那大汉显然没有听见金日乐的话,只见他朝一张大椅上坐了下来,冲小二大叫:“快把大爷备好的酱猪抬来,别忘了多备桂花酿。”
小二连忙答应。
不一会儿,四条壮汉齐心协力,抬了一条两百多斤的酱香囫囵猪来。紧跟其后的四条黑汉,抱了四大坛酒。那大汉和八个弟兄围了囫囵猪,备了大碗桂花酿,轮开臂膀,两手抓肉,大快朵颐。举座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江南水乡,哪来的这号人物?曹继武急唤了小二问究竟。
原来这大汉,姓神名江龙,力能扛鼎,兼之水性极高,人称赛周处,是这太平府的霸主。他身边的八个弟兄,也是太平府响当当的人物,名曰赵一、钱二,孙三,李四,周五,吴六,郑七和王八。
这么一打听,三兄弟才知道,目前身处之地,正是南京的西大门——太平府。
金日乐觉得小二有点吹嘘,冷笑一声,来了个阴阳腔:“赛周处?我看未必。八成是打着人家的名号,装装幌子而已!”
“小声!”
小二连忙摆手制止金日乐,但神江龙已经听到了。
有人敢揭他赛周处的招牌,大汉自然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子上,镇得酒碗四处乱飞。
神江龙是何等人物!在这太平府,有谁敢这么对霸主说话?赵一一脚将碍事的椅子踢飞,小二要来劝,却被他一把给推飞了。他伸出双手,犹如饿虎扑食一般,要抓金日乐。
金日乐早有准备,手中筷子飞点。
刚一接触到金日乐的领口,赵一要发力,突然右手劳宫穴,一阵剧痛,他急忙缩回了手。赵一护捂着手,连蹦带跳,哇哇护疼,金日乐一阵鬼脸吐舌狂恶心。
这一下可把众弟兄惹毛了,只见神江龙一纵,越过囫囵猪,如大鹰一般,朝金日乐扑来。此时的金日乐,身长七尺九,雄健异常,吃不了多少亏。双方战事一触即发。
“且慢!”
曹继武横身拦住神江龙,大叫一声。
神江龙一愣,怒喝:“哪来的瓠子头?竟敢辱骂老子,欺我兄弟!”
曹继武一脸和气,恭恭敬敬地施礼:“我家三师弟,嘴边无门,念他年少无知,还望神大哥大人大量……”
“什么,别人都叫大爷,你竟然称大哥,老子看你是活腻了!”
钱二大叫一声,伸手打来。金月生暗中准备了长条凳子,要给他来个阴损的绊马桩。
金月生的小动作,被神江龙瞧见了。对方三人,皆是八尺左右,少有的雄健,不是软柿子。一个耍横的,一个玩花的,还有一个藏着阴招。赵一刚吃了亏,还有陷阱等着钱二。冒失得不到好处,不如先来文的,吓唬一下,看看对方反应。
神江龙瞬间权衡,一把拖回钱二,冷哼一声:“嘴上无门,那就怪不得大爷了。快让他给大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
调皮鬼金日乐,哪是能吃亏的主?直接蹦起来了。
打架不好玩,老费力气了,还不容易掌控局面。所以金月生拦住了金日乐,举起酒杯,对着自己的调皮师弟,一脸的笑嘻嘻:“啊,乖孙,真孝顺!”
金日乐顿时乐了:“还没给好处,就叫起来了,能不孝顺吗?”
“哇,乖孙原来是想要好处?”
“秃子头上的虱子,没好处,你愿意孝敬?”
“那乖孙想要什么好处呢?”
“这我哪知道?你应该去问乖孙!”
……
二金你一言我一语,在场的众人。都是老江湖了,能听不出什么意思吗?
神江龙终于按耐不住了,抡起愤怒的铁拳,山呼海啸般砸了过来。
二金这两个家伙,到处惹事,曹继武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眼前的这位神大爷,看来只有先灭灭他的火气了。曹继武暗叹一声,趁着神江龙轮拳的空当,一枚暗器朝鸠尾穴激射。
这神江龙身材高猛,但可不是傻大个。曹继武手腕一抖,他急忙撤拳后退,同时一把抄了暗器。
定眼一看,神江龙大吃一惊:所谓的暗器,原来是粒菜豆!
能拿菜豆当暗器的,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神江龙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此时曹继武的春风,及时吹上来了:“那周处忠臣孝子,为世人之表。我想神大哥,也定是海涵侠义之人,岂会拿几句戏言当真?”
以古彰今,曹继武这两句美言,令神江龙大感舒服。对方武艺高超,况且有了台阶下,神江龙也不再强逼,就势回礼:“老弟说的甚是,吓唬吓唬小孩而已,老弟也别放在心里!”
曹继武谦虚一下。
对方彬彬有礼,身怀绝技,甚合神江龙的胃口。高手总是寂寞的,偶尔出现另外一个高手,这就是缘分。
神江龙有意结交,急忙堆起笑容:“若不嫌弃,一块入席如何?”
“却之不恭,多谢大哥美意!”
曹继武也很赏识对方的胸襟,于是引二金随神江龙入席。这真是不打不相识,双方互通了名号,神江龙大为高兴,连连敬酒。
原来这神江龙,祖上乃苏州人氏,染布为生。天下浆染,十之八九出自太平府。因而神式先祖从苏州搬迁,定居太平府,到神江龙这一代,已经四世。
酒过三巡,见三兄弟一副行客的着装,神江龙于是问道:“曹老弟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们要去应天府找洪……”
金日乐没说完,曹继武暗地里踩了他一脚,接过他的话说:“有一洪姓表叔,在南京做生意。如今世道纷乱,他要小弟去帮忙,顺便学些经营之道。我这两位师弟,也想去见见世面,于是我们同路。”
刚刚接触,对方的底细并不了解,己方的底细是不能随便露的。上次三兄弟大江落水,正是吃了这个亏。
曹继武那番话,没有欺骗对方,但换了种话语的方式,很好地掩饰了‘表叔’的身份。至于表亲,世间太平常了。有涵养的人,没有那份闲心去刨根问底。调皮鬼金日乐终于反应了过来,冲曹继武一阵吐舌‘恶心’。
身边有个捣蛋的小师弟,众人觉得好笑。这一下子,也把刚才那一茬给撇过去了。
曹继武刚才那一粒菜豆,手法甚妙。神江龙自愧不如,有心收留。于是神江龙一脸诚恳:“曹老弟若不弃,留在我处,如何?”
曹继武婉拒:“多谢神大哥美意,只是多年未见表叔,家父甚是想念。”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曹继武仍然是坦诚以待。
但神江龙不甘心,待要开口,金月生抢先了:“神大哥有所不知,我师兄与他表妹,那可是娃娃亲,你就是八抬大轿,他也不会留下。”
“对对对,什么家父甚是想念,全扯犊子,那水灵灵的表妹,才是……”
曹继武一脚踢了过去,金日乐早有准备,连忙跳开了。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二金虽说是打趣,但表家结婚,也是司空见惯。神江龙误以为真,也不再强求。
一人突然跑进来大叫:“神爷爷,那龙出现了!”
众人大惊。
三兄弟奇怪,急忙向神江龙打听是怎么回事。
原来近十年来,太平府江中,出现了一条古今罕见的大龙,时常出来祸害过往船只。
金日乐一对比,跳脚大叫:“那孽畜昨晚害我们不轻,今天要让它尝尝厉害!”
神江龙等人吃惊:“你们昨晚,真碰到它了!”
金日乐抢道:“昨晚我们逃了半夜,后来终于想出了对付的办法。”
赵一叫道:“原来如此,我们正为此事发愁呢!”
神江龙也道:“是啊是啊,此乃罕见巨龙,箭射不透,刀砍无痕,它在江中,力大无穷,翻江倒海,撞翻过往船只,吃人无数。太平府上下,三百里江面为患,知府大人赏银三千两,寻找能人异士。然而多次出击,皆因风急浪高,水激江深,最终无果。”
金日乐闻言,指着神江龙叫道:“你不是号称赛周处吗?周处可是杀了恶蛟的。你这话语,好像有点娘们!”
赵一两手一摊,替神江龙解围:“周处乃吴郡人氏,他所杀之龙在太湖,太湖风平浪静,水深不过一丈。然而大江却浪高三尺,深不见底,暗流丛生,漩涡无数。因此,即便你有万般能耐,在江中也是白搭。”
“找了一堆犊子,打不过就打……”
曹继武暗中踢了金日乐一脚。
钱二步入正题解围,对金日乐道:“你不是说有法吗?不妨说来听听。”
金日乐腰间拔出一只镖来,在众人面前晃悠。
众人皆哈哈大笑。
神江龙有些生气:“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古今罕见的大龙!”
赵一也不忿:“刀剑都不行,一个破铁片,不是找死吗?”
……
等众人嚷嚷累了,金日乐开始得意了:“这是涂了五步蛇毒的。”
“五步蛇?!”
金日乐见他们吃惊,得意洋洋:“你们拿肉引那恶龙张嘴,三爷把镖扔他嘴里,还怕它不死?”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孙三吃惊道:“五步蛇甚是厉害,咬了人,必死无疑。即使是牛,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三哥说的不错,不过你这镖……”
李四面露疑惑。
金日乐微微一笑,瞅了一圈,见柜台后面有一行字:挚诚经营,童叟无欺。
于是金日乐指着柜台叫道:“看我打中诚字言旁上一点。”
话音刚落,一支无毒柳叶镖,果然正中言旁上一点。
众人大惊,钦佩不已。
曹继武低头瞄见了囫囵猪,于是建议道:“何不拿这头熟猪做饵,咱们在暗中行事?”
神江龙大为赞赏:“有道理。”
对方镖法超群,计谋相当高超,远比硬干强多了。事不宜迟,众人迫不及待。于是赵一八人抬了大猪,三兄弟和神江龙紧随其后。城中百姓听说要杀恶龙,急忙跟着一行人,山呼海啸般朝江边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