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士还没别三日,你就刮目相看了!二爷还真没看出来!”
金月生对金日乐的高见,大感震叹。金日乐当仁不让,摇头晃脑地卖弄姿势,浑身到处都透着得意。
没想到这调皮的金日乐,竟然还有这么高深的见解,金月生由衷地叹服,于是征询道:“依你看,眼前这档子事,师兄该怎么做?”
金日乐颇为得意,捋着光溜溜的下巴,故作老成深沉:“依我看嘛,大师兄既然是和尚的徒弟,那就照和尚的丧事办,和尚死了都要火烧的。”
金月生摇头道:“咱们的师父,那是满脑子玄门。玄门追求是羽化,我看还是羽化为好。”
“羽化乃随自然而化,飞羽而去。说的是特别好听,其实就是随便一扔,这和满地的尸体,有什么两样?”
“随便一扔?那是常人的俗念,怎么能和我玄门自然相比呢?”
金月生摇了摇头,盯着金日乐,一脸得意,“这下,你的见识,不如我了吧!”
“又不是你亲爹,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金日乐反驳道,“玄门中人,抛却俗念,那是修行得道的高人。可咱们还没到那个级别,照你的意思,是让大师兄,看着老子的尸体,扔在地上不管?”
把老子扔在地上不管?这谁受得了?金月生妥协了:“那还是火烧得了!”
金日乐点头道:“大师兄若这样办,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葬了。既可以免遭闲人骚扰,将来,想将他们魂归故里,带着也方便。”
“这不还是拿着死人来忽悠活人,方便个屁啊!”金月生哈哈大笑。
“三爷不和你扯犊子了。”金日乐不耐烦了,转头询问曹继武:“大师兄,三爷的主意好不好?”
二金这么一通说来说去,所涉及的见解和观念,基本上都是曹继武平时闲扯给他们的。然而如今这事情,真的落在自己头上了,曹继武真的还是措手不及。
曹继武心情本就不好,但他毕竟深受普空的影响,再加上《无暇神相》的熏陶,因此恢复平常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二金看似在闲扯,实际上是在用曹继武自己的观念,来旁敲侧击,开导曹继武。这么一来,曹继武心宽许多,于是冲金日乐点了点头。
见曹继武支持了自己,金日乐高兴地蹦了起来。
……
义军在小竹村盘踞已久,各种防卫设施,到处都是。二金寻到伙房,搬了一大堆干柴。三兄弟小心地将谢宏远和裘振胡搬上了干柴堆。
金月生看了看曹继武的脸色:“师兄,老子要单独烧吗?”
曹文恭等人,自筹自力抗敌报国,无力回天,力尽自杀殉国。他们生在一起,死在一块,灵魂也要相聚在一起,方能彰显可歌可泣的不屈之魂。
曹继武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父亲死前已说,不愿抛下裘前辈和谢前辈独活,那就一起烧吧!”
一起烧了,这骨灰就分不开了!
金月生疑惑道:“那以后你想他了,怎么来祭奠他呢?”
“酒肉穿肠过,老子心头坐!”
金日乐大声嚷嚷,曹继武和金月生忍不住笑了。
只要心中有念,又何必在乎形式呢?哥俩不再犹豫,将曹文恭的遗体,也抬了上去。
曹继武拿了火折子,就着干草点燃了木柴。
金月生忽然又对曹继武道:“师兄,我见德光老和尚经常做法事,咱们也来学学,给他们做吧?”
“对对对,尽管是忽悠,但心里好受些,三爷赞同!”
德光是万年寺的经堂主座,经常给寺内众僧讲经说法,主持佛法法会。普空不知道佛事,因此二金也对佛法是一知半解。只有曹继武,跟随过渡叶两年,知道些佛法法会的形式。
但曹继武却摇了摇头:“那是给佛祖做的。德光从没给死人做过。”
“那佛祖是不是死人?”金日乐忙不迭问道。
曹继武很是无语。的确,如来我佛也曾经圆寂,后世众僧,所有的法会,都是以佛祖的名义展开的。
“既然是拿死人做幌子,反正都是大忽悠,管他活人还是死人呢!”
金月生于是拿了木棒敲铜盆作磬,金日乐拿了一根木条,就着树桩当木鱼敲。曹继武收拾了一堆干草,盘坐其上,双手合十,嘴里开始念念叨叨。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金月生顿时笑了:“师兄,张冠李戴,你念的是《诗经》,那不是佛经!”
尽管跟随过渡叶一段时间,但曹继武没学过一部佛经。可是法会得有人念经,曹继武无奈道:“连师父自己都不会,我哪里会念佛经?”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金日乐哈哈大笑,“这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孔老夫子要是知道了,你拿《诗经》给死人做法事,还不得给气死!”
“孔老夫子难道不是死人?”金月生咧着大嘴笑,“拿他的玩意给死人念,那也是理所当然!”
“你们知道什么?乱扯一气。”曹继武瞪了他们一眼,“这些都是小时候,我爹教我的,现在我要背给他听。”
“师兄真是活学活用,不会佛说话,倒把圣人的话拿来凑数。”
“不对,那本就是他老子的话!”金日乐一脸坏笑,“老爹以前可是秀才,如今要从头再来。大师兄怕他忘了文章,离别之时再说一遍,将来要是投回来了,不至于目不识丁!”
曹继武本想起身揍金日乐,但他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师徒四人一起无拘无束惯了。别说是二金,就是曹继武自己,如今也受不了约束。不是因为自己突遭变故,自己怎么能让二金得逞呢?
眼前火化的,毕竟有自己的亲爹,曹继武也不再和二金耍逗。任凭二金各种嬉皮笑脸,曹继武就是不搭理他们了。
曹继武几乎倒背如流,将四书五经,武经七书等等小时候学的内容,振振有词,统统要还给曹文恭。
……
三兄弟合力将骨灰放入一个大瓦罐内。为了防止有人打搅英烈的灵魂,三兄弟寻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在崖底的一块大黑石旁,有一颗巨大的桑树,亭亭如盖,蔚为壮观。
金月生相了相环境,甚为满意:“师兄,我看这是个好地方,这块黑石头,容易辨认。周围僻静,无人打搅。”
“狗屁好地方!”金日乐摇头嚷道,“黑石头加大桑树,听着就晦气!”
诚所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初遇新丧,牵涉到自己的老爹,曹继武不免俗流,也觉得桑树晦气。
低头思索了一下,曹继武忽然想到崖顶的大石,于是对二金道:“我看崖顶那块大石不错,底有活水流出,周边是茂密竹林。前山后水,乃是块风水宝地。”
金日乐闻言,全身发怵:“还要去毒蛇窝啊!”
曹继武不理他,缠着绳索,攀石而上。二金只好跟了上来。
到了崖顶,三兄弟来到大石旁,放眼沿溪流望去,全惊呆了。
蛇溪到处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被蛇咬死的八旗兵。一具具肿胀的尸身,发出阵阵的腥臭,令三兄弟大感不适。
洛洛说的没错,他们还真是从这条险路而来。死了那么多旗人,二金看了神色默然,伤心起来。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作为族人,二金也难免悲戚。
曹继武叹了口气:“死了就不分旗人和汉人了,这里的,村里的,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无缘无故地死去了,留下名字的,又有几个呢?”
惨死他乡的族人,让金日乐很伤心:“该死的洛洛,为什么不给他们收尸呢?”
“你都不敢来这里,洛洛哪里敢再来?”金月生摇头叹道。
“他既然知道危险,就应该退回去。打头阵的汉军多了去了,白白死了这么多族人!真是将帅无能,坑死三军。跟着洛洛这狗头,又不知要坑死多少族人!”
“一定是金拐唆使的!”金月生无奈叹道。
曹继武摇头道:“在石廷国和洛洛眼里,这些人只是奴才而已。至于死在何方,主人才懒得管呢!”
“少来幸灾乐祸!”
金日乐不满地瞪了曹继武一眼。尽管曹继武说的是实话,但牵涉到自己的族人,金日乐还是不愿意听。
金月生折了几支竹枝,插在地上,金日乐生了火堆,二人跪在地上拜了几拜。萨满教的仪式,曹继武也曾听二金提过。
二金脸上涂了树汁五彩泥,左手拿着树枝当神棍,右手捏着树叶当法碟,腰间缠了竹枝当法衣,装模作样地挑起神舞来,给死在蛇溪里的灵魂做法事。
看着二金的鬼模样,曹继武乐了:“这是在忽悠死人,还是在忽悠活人?”
金日乐踢了曹继武一脚,金月生也扔了他一树叶。信仰最容易情绪化,见二金认真的样子,曹继武不再打趣。
清泉旁边,有一石匣,避风藏水,背靠青石,乃是一处天然的绝佳墓穴。曹继武于是整理了一下石匣,将承载着英灵的瓦罐,恭恭敬敬地放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