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和渡叶一起玩耍小继武,忽然感觉背后发冷,急回头,一张黑铁脸映入眼帘,吓得急忙钻入了渡叶怀里。一团小肉球,两只小手,不住地护住白瓷小和尚,生怕别人给抢去了,满是天真的萌逗,黑铁脸哈哈大笑。
渡叶拍了拍小继武的脑壳:“乖孙,你师父来了,快叫师父。”
黑铁脸冷气森森,小继武头都不敢回,哪里敢叫?他趁二人大笑之际,伸出一只小脚,将落在远处、最后一个小和尚,给勾了回来。
普空盘腿坐了下来,伸出大手,摸了摸小继武的头。一股热流如同瀑布,从大手上直穿脑门,窜入肺腑,小继武顿时神清气爽,一身的舒服,奇怪地叫嚷:“师父的手,怎么像锅铁?”
普空的大手坚硬如铁又温暖,的确像一块锅铁,渡叶拍了拍小继武的头,笑道:“你师是在用内力,助你醒神。”
“内力?”
“想不想学?”
“想!”
“想,就快拜师啊。”
渡叶先勾起了小继武极大的好奇心,再慢慢引导。转头看到了铁面具,心里实在是瘆的慌,小继武急忙又转了回来,拉着渡叶的衣角,嚷嚷道:“我要跟师公学?”
“师公不会武功。”
“为什么师父会,师公却不会呢?”
渡叶摇头一脸无奈,小继武却疑惑。
普空的武功,传自玄门云摩道人,而渡叶师承释家无暇禅师。但如果这么解释,小继武一定没完没了地问,渡叶于是换了个角度:“因为师父比师公厉害。”
“为什么?”
正常思维,都是师父厉害,要不然徒弟怎么厉害呢?所以小继武很疑惑。
渡叶合掌念道:“人悟禅,禅修佛,一代要比一代强,这个就叫进化。只有进化,才能发展,只有发展,才能更好。因此师父的本领,比师公要强的多。”
这一番话,对小继武来说,太过高深,他不明白,眨巴着萌逗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渡叶。
普空从旁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摇头笑道:“如果师父不如师公,徒弟又不如师父。越传越摸瞎,最终成了一地烂柿子,这岂不让人耻笑?”
小继武闻言,忽然“大悟”,撇着小嘴,不满地嚷嚷道:“我明白了,师公是青柿子,师父是黄柿子,我拜了师父,岂不成烂柿子了?”
好家伙,祖孙三代,成了一堆柿子!普空二人,大笑不止。
渡叶冲普空摇头笑道:“玩世不恭,师也;刁钻无赖,徒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俩可真有缘。此生不为师徒,枉来一世也!”
普空摸了摸小继武的头,眼神充满戏谑和爱恋:“把青柿子揣在怀里,把黄柿子捂在手里,最后把他们都烂在肚子里,你就能比师公和师父都要强。”
渡叶闻言,忍不住又笑了。
小继武闻言,天真地认真了。他摸了摸胸口,又看了看小手心,抬头疑惑地看着渡叶。
渡叶一脸祥和,摸了摸小继武的头,深情地说道:“站在师父的肩膀上,才能看的更远,你不把师父的本领学到手,师公脸上无光,就会成了别人的笑话。”
在小继武心中,渡叶的形象极佳,他可不愿意师公被人笑话。因此听了这话,小继武鼓起勇气,转过身,埋着脑袋给普空磕头。
小继武不愿看到一张黑铁,撅起小屁股,却不点头,两边小肩膀快速地晃动,全当磕头凑数。看着他那萌呆样,渡叶二人,皆捋须微笑。
滥竽充数,好不容易凑足九头拜师大礼,小继武忙不迭地要起身,突然嗤——
破空之声尖锐,脑门一阵锐风袭来,小继武大惊失色。
咚——
普空的一只大手,像铁箍一样,扣住了一支羽箭。
渡叶大惊,急忙将小继武抱进了怀里。待小继武回过神来,普空已飞到门口,抢占了有利身位,将方丈周围可能的空当封死。
窗下猫着一阵轻微的呼吸声,有些熟悉,普空耳力惊人,微微一笑。
“阿鲁奇,数十年不见,箭法更为精妙,佩服,佩服!”
偷袭之人,正是阿鲁奇。他是女真神箭手,早年在辽东之时,和普空经常交手。因此从箭势之中,普空就认出了他。
阿鲁奇一击不中,本想再施杀手。然而此时的普空,已经抢在了门前,离阿鲁奇不过两丈。这个距离,根本就来不及拈弓搭箭。而普空只要一个箭步,就可以突施柳叶镖,反击阿鲁奇。以普空的近战身手,此时猫腰的阿鲁奇,很难躲过。
身经百战的阿鲁奇,见普空没有突然发难的意思,急忙回弓捉刀,闪出窗下:“以陈将军的秉性,定不肯归顺我清国。我清国虽然不为难出家人,但柳叶镖绝技,绝不能落入汉人手里。否则,万年寺恐怕是保不住了!”
原来他们来此,是为了普空的绝学。见小继武拜了师,阿鲁奇痛下杀手,想以绝后患。杀小继武不成,阿鲁奇依仗清国的实力,开始用话语威逼。
然而普空艺高人胆大,不吃他这一套,冷冷地回道:“佛家四大皆空,顺治皇帝一心向佛。曾三令五申,不得随意搅扰寺院。今日将军擅闯进来,老衲就是杀了你。但凭老衲锦城飞将的名号,你们的人,也奈何不了我。”
这一反将,阿鲁奇心里直发毛。
清国朝廷,虽然对满人极为偏袒,但有些高级别汉人,比如范文程、洪承畴、祖大寿等等——被清国器重的人物,一般级别的满人,是根本惹不起的。
锦城飞将名声在外,而阿鲁奇只不过是个杀手。一个是成名已久的锦城飞将,一个是不起眼的杀手,孰重孰轻,傻子都能分得明白。
阿鲁奇箭法虽高,但武功平平,哪里会是普空的对手?如果普空把他杀了,然后再向大清低头示好,那么他阿鲁奇就白死了。
因此普空反手威胁,阿鲁奇害怕了,他思绪转得飞快,绞尽脑汁想法子。
这家伙傻站着不动,普空知道他害怕了,摇头道:“你走吧,老衲不为难你。”
然而身为巴图鲁,怎肯轻易撤退?他鼓捣一阵子,终于搜刮出一个主意,冲普空叫道:“我看不如这样。陈将军来接箭,如果接得住,我们从此,就不再找贵寺的麻烦。如果接不住,就得答应我们的条件。”
阿鲁奇自信满满,因为他还有个帮手存在。那家伙躲得比较远,机警的普空,能够感知他的存在,但不知他猫在何处,也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路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方还隐藏着一张底牌,普空有些犹豫。
然而对方跑到家门口来挑战了,这不能示弱啊!接箭对高手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普空打定主意,冷冷地回道:“说说你的条件。”
阿鲁奇闻言,心中暗喜,上前一步叫道:“你若输了,将柳叶镖绝技传入清国,这也是都统的指示。”
对方的箭法,虽然精准,但对普空这样的高手来说,并不难接。即便远处暗中的高手,趁机出手,普空觉得也有把握应付,于是答应下来。二人击掌为誓: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女真高手,极重然诺,普空和他们打过多年交道,知道他们的秉性。只要他们败了,就不会来纠缠。普空一手运劲,准备接箭,另一手暗提柳叶镖,准备抓住机会反击。
此时的阿鲁奇,已退至大雄宝殿一角。原来那个高手,藏在大雄宝殿之巅。阿鲁奇和暗中的帮手,互成犄角。普空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然而阿鲁奇的羽箭,已经飞了过来。普空却没有接,而是飞身回退。
“咚”——
一支利箭穿透普空左肋,箭头离小继武脑门一寸之处,极不甘心地停了下来,箭羽带着极不甘心的劲力,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继武大骇,哇哇大哭起来。渡叶大惊,急忙将小继武藏在了身后。
藏在屋顶的家伙,终于现了身。这人一脸大胡子,雄壮结实,满眼全是凶悍,原来是蒙古神箭固荣。
固荣的箭法,比阿鲁奇还要高上一筹。二人曾在辽西比箭,阿鲁奇三箭射落五只大雁,而固荣却射下六只,每箭都串着双雁。从此之后,阿鲁奇对固荣甘拜下风。
凡是有本事的人,皆有一身高傲的秉性,这固荣也不例外,根本瞧不上甲弑营。
大元中国,最后一位皇帝——林丹汗,被清国打败。满洲又通过联姻的方式,笼络了漠东蒙古各部。但即便如此,固荣还是不愿低头。甲弑营都统罗雪峰,使了个计谋,哄着固荣,百步之外射豆。
百步之外,要射中一颗黄豆,这是不是在开玩笑?然而固荣竟然射中了,但罗雪峰鬼点子更多。他偷偷地,将早已藏好的另一粒黄豆拿出来,哄骗固荣。
明明看见射中了黄豆,然而眼前的黄豆,却完好无损,固荣于是趴在地上找啊找。
射中的那粒黄豆是炒熟的,嘎嘣脆,被箭头击成了粉末,固荣能找的到吗?因此固荣找了三天三夜,连个豆皮渣渣也没找到。愿赌服输,固荣无奈,才加入了甲弑营。
两大用箭高手在一起,经常切磋,技艺比起以往,更为精湛。二人合力,创出双箭合璧。这一招类似连珠箭,但连珠箭是一张弓发出。一张弓的劲力,两支箭来分配,箭势自然较弱,高手很容易躲避。
而这双箭合璧,是固荣和阿鲁奇二人密切配合,两箭一前一后,前箭劈空尖锐,后箭紧追前箭箭尾。双箭练成一线,因此不但隐蔽,箭势也足够强,纵是高手,也很难防备。
刚才的双箭合璧,射向了毫无防备的小继武。纵使普空能接住前箭,后箭一样可以轻松洞穿他的身躯。仅存的余势,足以击穿曹继武的小脑壳。所以说,前招、后招和余招,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然而后箭虽然隐藏在前箭之后,但尾羽还是发出了,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气流之声,被听力敏锐的普空扑捉到。因此普空察觉到不大对劲,想都没想,急忙闪身遮住了小继武,左手扣牢了前箭。后箭射入左肋,箭势立减,普空抓住机会,右手弃镖逮住了箭尾。
……
危机已过,普空舒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黄得功将军,恐怕也是着了你们的道!”
原来勇卫营异常的悍勇,清军打不过,只得使出阴招。他们假意派出,原弘光江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前去劝降,阿鲁奇和固荣却在暗地里埋伏。由于以前和刘良佐关系不错,黄得功放松了警惕。阿鲁奇和固荣逮住机会,突发双箭合璧。黄得功抽刀打落了前箭,但后箭射中了廉泉。
黄得功是南京弘光政权最后的支柱,他一死,江南彻底沦陷。所以那次偷袭成功,固荣和阿鲁奇二人很是自豪,他们都得到了清国特等巴图鲁的称号。
渡叶对其他事情不敢兴趣,愤怒地质问:“你们比箭,为什么来伤我徒孙?”
固荣摇头无奈,指着阿鲁奇和普空道:“他们只说接箭,没有说射谁,更没有说几支箭,所以本将出手了。”
阿鲁奇一脸得意:“如果不是羊崽分神,恐怕就是双箭合璧,也伤不得飞将军半点寒毛。”
“该死的鞑子,强词夺理,好不要脸!”小继武愤愤地骂道。
固荣二人很不高兴,眼神顿时凶恶。渡叶一伸手,将小继武护在了身后。
阿鲁奇警告普空:“柳叶镖绝技,绝不能落在这小子手里。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个,我们好像也没有说。”
“我现在说也不迟。”
普空哂笑:“老衲记得,以前的女真人,重信然诺。如今到了满人,这规矩就要变了?”
“你说什么?”
阿鲁奇气歪了鼻子,拔刀要砍普空。
当年满洲强势,明国和蒙古,可是盟友。所以明国很多将领,和蒙古的关系都不错。明国辽东总兵满桂,地道的蒙古人,他和陈敬之的关系,极为密切。固荣以前虽然没和陈敬之交过手,但对他的印象并不坏。他不想逼人太甚,于是将阿鲁奇拉到了一边,对普空道:“愿赌服输,希望飞将军不要反悔。”
既然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死鸭子嘴硬,没什么意思,普空冲二人点了点头。
固荣想了一下,上前三步,对普空轻声道:“我相信飞将军的为人,过几日,我们的人就会来学艺。不过我在这里警告飞将军,我们的人,柳叶镖技法,最好不要比这个徒弟差,否则他将有性命之忧。”
任何一个组织,都会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是世间常理。普空感激地冲裕荣点了点头。固荣见状,掉头就走。阿鲁奇虽然愤恨,但固荣一走,他就落单了,于是也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