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庄园的一名管事徐徐而来,拱手道:“先生,冠军侯已至厅外。”
刘先不去管脸色大变的慕容龙城,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吩咐道:“准备一桌酒菜。顺便把大哥送我的那盒丹药拿过来。”
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慕容龙城的的存在,转身道:“你先坐着,我去迎一迎他。”
慕容龙城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气,开始怀疑刘先是不是已经和唐朝勾结在一起了?要不然为何从头到尾,对唐朝要来庄园的事只字不提?
旋即,他又笑了起来:“这刘先不至于这么蠢吧,就算我没有什么威慑力,可是还有爹娘与三位兄长呢!”
前厅,唐朝已经换了一身白色长衫,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玉佩,头上别着一枚玉簪,没有佩刀,倒像是个读书人了。
唐朝与刘先互相行礼后,让出了身后的祁连城:“这位是齐云山道长,道号无涯子。”
刘先赶紧上前:“见过齐云山仙长。”
祁连城摆手道:“刘先生不用如此客气,叫我连城就好。”
最后介绍了一下谭棉花:“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患难与共,生死之交!”
谭棉花以江湖中人的身份行礼,抱拳道:“见过刘先生。”
刘先将一行人直接引到一处偏厅,里面早就备好了一桌酒菜,并非大鱼大肉,都是些时珍野蔬,唐朝丝毫没有客气的打算,一屁股坐了下去,动作太猛了似乎牵连到了伤势,闷哼一声。
刘先满脸惊讶:“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纵欲过度伤了身子?往后可要节制啊!”
祁连城神色复杂。谭棉花差点笑出声。
唐朝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一拍桌子:“你放屁!老子在来这里的路上被人伏击了!”
刘先大惊失色:“此话当真,侯爷,你没受伤吧?”
唐朝冷哼一声:“死不了!”
刘先一拍大腿:“可惜啊!”
唐朝呵呵一笑:“刘先生,来告诉我,可惜什么?”
刘先正色道:“可惜刘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护在侯爷左右,为侯爷护驾!”
唐朝扯了扯嘴角,不去理会刘先的装疯卖傻,开始吃菜。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
唐朝只吃菜,不喝酒,夹起一块菌类放进嘴里,清香软糯,口感极佳。
看着只吃菜不说话的众人,唐朝喊了一声刘先生:“如此佳肴,何不把慕容公子请过来一块享用呢?”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刘先眼神复杂,最终长叹一声,起身离开。
祁连城眉头一挑,还真在这里。
谭棉花差点跳起来,盯着唐朝,气急败坏道:“到底怎么回事?慕容龙城怎么会在这里?”
唐朝耸耸肩:“不知道。”
谭棉花快要疯了:“我们可是生死之敌!”
唐朝呵呵一声:“怕什么?你不是易容了吗?”
谭棉花咬牙切齿道:“这是易容的事吗?这是易容的事吗??”
不多时,刘先带着心中忐忑的慕容龙城走了进来,谭棉花下意识低头遮面,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不是谭棉花胆小怕事,而是杀手行当,是见不得光的,要是你被太多人记住,还怎么当刺客?唐朝此前做买卖时,绝不用雍山剑法,而是以毒药为主,也是这个道理。
慕容龙城过来,躬身行礼:“姑苏慕容龙城,见过诸位。”
唐朝抬起来看了这位慕容世家四公子,皮囊还算凑合,比自己稍逊一筹,只是这脑子有点拎不清啊!
敢光明正大刺杀大雍一品军侯?
慕容家是觉得自己可以跟朝廷掰手腕了吗?
唐朝低下头去,一言不发。他不说话,祁连城和谭棉花也不想说话。
好在还有个刘先,笑着说道:“远来都是客,慕容公子请坐。”
慕容龙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心中笃定有刘先在场,唐朝不敢拿他怎么样。
刘先先自罚一杯,看着唐朝说道:“侯爷要打要罚都可以,只是在尚水山庄,还请侯爷克制一二,出了庄园,随便你怎么折腾,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如何?”
唐朝拿起酒杯,却不添酒,虚晃一下,就当自己已经喝过了。
刘先心中无奈,但是自己理亏,不敢多说什么。
慕容龙城喝过酒后,便起身离开。因为气氛太古怪。
只不过他背对众人,嘴角勾起。
不过如此。
待慕容龙城走远,唐朝龇牙咧嘴道:“你这是打哪个粪坑中刨出的交情?明明是个蠢货,却硬要学心机深沉。这种人放在雍京,活过一年算我输。”
饭桌上说粪坑,别具一格,不落俗套。
好在祁连城和谭棉花都习以为常。
刘先却面色难看,吐掉口中的一片春笋,沉默半晌,慢悠悠说道:“一本糊涂账,说了你也不爱听。”
不曾想唐朝眉开眼笑:“你说,我爱听。”
刘先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虽然慕容龙城是先斩后奏,我知晓此事是已经来不及了,但毕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作为补偿,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唐朝眼珠子一转:“帮我杀一个人!”
刘先皱眉道:“谁?提醒你一遍,官府、唐门、蜀山的人我不杀。”倒不是怕了,只是刘先认为,杀这些人,一定要有足够多的好处才行,区区一个唐朝,分量不够。
唐朝伸手去搂刘先,被一巴掌打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语重心长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唐门与我无冤无仇,蜀山虽然与雍山有些旧怨,但那都是上几辈人的事了,我不掺和。”
刘先冷笑着打断他:“这话你自己信吗?”
唐朝耸了耸肩:“让自己相信作甚?重要的是要让别人相信,比如你。”
刘先不耐烦道:“少废话,到底要杀谁?”
唐朝伸出手指指向东方,眯眼笑道:“白帝城,孙旭!”
唐朝发现其他人异样的眼色,挑起眉头:“都这么看着我作甚?”
刘先叹了口气:“恕刘某无能为力。”
唐朝一拍桌子:“方才你可没说此人不能杀?”
刘先皱眉道:“白帝城这两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要是孙旭一死,又是群龙无首,纷争不断。”
唐朝嗤笑一声:“群龙无首?刘先生你说的是醉话还是梦话?乌合之众而已!”
刘先又喝了一杯酒,摇头道:“并非如此。不说那个年纪轻轻便修为惊人的孙旭。张铎、董宣、白素素、杨万里,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虽然孙旭只是有名无实,但至少那些人不会明着胡作非为,若是孙旭一死,为了争夺城主之位,又不止该搅起多少腥风血雨!”
唐朝放下碗筷,抬起头,伸了一个懒腰:“都不是什么好人,自相残杀最好。”
刘先还是拒绝:“没有这么简单。”
唐朝满不在乎道:“很复杂吗?”
刘先不再言语,只是沉默。
酒足饭饱,刘先带着唐朝来到一座廊桥下,看着脚下静谧的溪流。
水皆缥碧,清澈见底。
唐朝呼出一浊气,双手负于身后:“看来你的面子上,我不在尚水山庄杀他。但是,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你们三兄弟一起来,都拦不住。”
刘先面有苦涩,无言以对。
祁连城与谭棉花二人坐在一处凉亭里,喝着山庄里自制的花茶,香气浓而不烈,味醇厚而悠长,简直妙极。
谭棉花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面有忧色。祁连城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放心,在这座园子里,比在外面更安全。”
谭棉花摇了摇头:“这刘先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说话。”
祁连城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轻声道:“他这个人,确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唐朝曾用了一句话评价他,面慈心冷,绝户灭门,毒士也。”
“当初他们三兄弟平息锦官城纷争的时候,死在他们三个手里的人,比唐门、蜀山剑宗和州牧府加起来的还要多,当时的锦官城内外,户户缟素,城外更是尸臭熏天。我有一师门长辈,下山游历至此,不忍大好河山沦为人间鬼蜮,出言相劝,刘先以一句杀人即是救人做了答复,给我那长辈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
“事后有人将锦官城稍后纷争,前因后果,事无巨细,林林总总,记录在册,我曾有细细观之。刘先行事,所求无非八个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鸩杀上任州牧满门,将在城中的唐门弟子逼得自相残杀,蜀山剑宗被诓骗至城外山谷,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种种作为,说是残忍暴虐都不为过。不知为何朝廷没有追究,不仅仅是冷眼旁观,甚至有点推波助澜的味道。”
“这等人物,能做朋友最好,做不成朋友,也别做敌人。一旦落入下风,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谭棉花心中有些震惊,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刘先生。
祁连城叹了口气:“不过以结果看,还是好的。如果任由锦官城这么乱下去,蜀州就完了。”
两人相谈正欢,凉亭外走来了一个人影,黑衣长剑,缓步而行。
谭棉花眼角余光一扫,白眼一翻,连人带椅向后倒去,向后掠出了凉亭,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慕容龙城笑意如常,走到凉亭中,刚要开口,祁连城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若开口说话,我便以齐云山道法,领教慕容世家绝学!”
言下之意,这只是齐云山与姑苏慕容家的事,与唐朝、刘先均无牵连!
慕容龙城一点一点收敛笑意,紧紧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生平从未受过这等恶气的慕容龙城沉默良久,还是转身离去。
他本来是想和祁连城说一声,自己曾在齐云山烧香拜神,看在慕容世家面子上,只求祁连城不要掺和。
毕竟慕容家主,可是即将破开天人之隔的存在,这份面子,比起你齐云山,只大不小。
谁让你齐云山掌教,闭了死关,二十年不出呢?
想到这里,慕容龙城眯起眼睛,心中有些快意,死了最好。
祁连城看着眼前的花茶,再也没了品茶的兴致。
若是潘子真在这儿,早就打起来了吧?自己已经虚度春秋四十三,却从未像他那样少年意气过。
祁连城突然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性子,真是比读书人还要迂腐啊。
怪不得大师兄闭关前,总喜欢轻轻踹自己一脚,笑着说道少看点儒家典籍,小心读书读傻了。
二十年不见,却恍如昨日。
溪边,刘先蹲下来,掬水在手,拍在脸上,声音清脆悦耳,唐朝便想多听几遍。
只是刘先只是伸手搅动水面,并无下一步动作。
唐朝等的不耐烦,扔出一颗石子,打出一朵硕大水花,溅了刘先满头满脸,刘先大怒:“白无羲,你无不无聊?!”
唐朝眉头一皱:“怎地不喊侯爷了?”
刘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没好气道:“侯爷算个屁!”
唐朝哟呵一声,活动了一下脖颈,不怀好意的走向刘先,笑着说道:“你还跟我玩威武不能去这一套,来,咱俩比划比划!”
刘先不留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强颜冷笑道:“一介莽夫!”
唐朝往前再踏一步,刘先终于装不下去,赔笑脸求饶道:“侯爷不必跟我一个书生动粗呢,大家都是读书人,何苦互相为难?”
唐朝呵呵一笑:“确实。”
刘先重新蹲下来,难得掏心掏肺道:“白无羲,你给我一个准信,你打算闹到何种地步?”
唐朝笑眯眯道:“你说的是蜀州,还是大雍?或者是天下?”
刘先叹了一口气:“你说呢?”
唐朝立于刘先身后,伸手托住一朵飘落下来的粉嫩花瓣,淡淡说道:“蜀州的话,不会太过火,至少不会让你难做。”
“至于大雍,你用闹这个字,让我很不高兴啊!”
刘先非常真诚的说道:“我道歉。”
唐朝接着说道:“我知道,包括你在内,很多人都认为我是在赌气,瞎闹腾。爹娘死了,流落江湖,身世曲折,催人泪下,闹腾一番,朝廷顾及颜面,便会安抚我这个前朝公主之子,高官爵位,荣华富贵,便接踵而至。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有些人认为当今圣上仁慈,留我一命,就该惜福知命,还逞凶斗狠,搅风弄雨,实在是不知好歹,有负圣恩。”
“刘先生,你认为我是在赌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