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钻石皇家酒店是那种东海岸的老钱们在度假时绝对不会选择的酒店——它太过于崭新与浮夸。这里总是充斥着暴发户, 挥金如土的外国游客与没有任何底蕴的网红博主。
但它依旧是那样的金碧辉煌, 豪华而昂贵, 自助餐厅里提供铺满金箔的流心巧克力和金箔寿司还有同样金光闪闪的冰淇淋;楼顶的天际游泳池也相当有名, 而自从一年前某位当红炸子鸡说唱歌手在楼顶的总统套房拍完了他最有名的那支v后,哪怕是在度假淡季人们也很难订到这里的房间。
加尔文没有想到, 里德说的“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指的是在蓝钻石皇家酒店订上一间豪华套间——每一间都占据两层楼, 下方是宽大到足以开酒会的会客厅,二楼是起居室, 带有两个卧室和户外按摩浴缸, 两层楼之间通过室内电梯相连。
而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将一整面玻璃幕墙打开, 然后悠闲地欣赏外面没有任何遮挡的海景。设计师巧妙的选位, 让他所在的房间完美的屏蔽了海滩上那些煞风景的嘈杂人群。
基本上来说,这间套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昭显着金钱堆砌起来的优越感和特权。
“这里的风景很美,不是吗?”
薇薇安带着精心设计过的微笑对着房间内的两位男士说道。
她有着一头秀丽的金发和姣好的面容,被紧紧包裹在黑色制服下方的身材火辣。
但作为蓝钻石皇家酒店的顶级酒店管家之一,她在看到那两个人的瞬间便知道,这一次她并不需要展现任何多余的女性特质, 她只需要带着工作性的微笑进行最基础的服务就足够了。
薇薇安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真实名字——当你在这样高级的酒店工作,你难免会遇到这种只用假名的客人。
她只知道她需要服务的对象假名为“r先生”,而他的伴侣名字为“a先生”。
“r先生”有着一双相当迷人的绿眼睛,在酒店内部系统中,他的名字后面有着惊人的五颗星, 表明了他那非富即贵的身份。不过,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薇薇安还是觉得实际见到的对方年轻得令人惊讶。
而他的伴侣,那位“a先生”更是有美貌得令人心惊肉跳——酒店并不乏各路明星歌手入住,但薇薇安发誓,那位“a先生”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人类。
是的,美丽的人类——你只能用这个词组来形容他,不是“漂亮的女人”又或者是“英俊的男人”,只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魅力已经超脱于性别。
薇薇安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觉得世界变得空白,她恍惚了一瞬间才回过神来,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算得上是第一次。
然而令人感到心痛的是,“a先生”在进入酒店时显得相当衰弱,薇薇安怀疑他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这大概就是“r先生”对其如此小心翼翼的缘故吧?
按照“r先生”的级别,他只需要将车开入地下车库便可以从专用的电梯直达预定好的套房。而他在下车之后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独自将副驾驶座上的“a先生”抱了下来,一直到进入房间,他始终抱着对方。他用一件外套挡住了“a先生”脸,薇薇安猜想那是因为他并不想外人窥见“a先生”的容貌。
这两人之间有种非常特殊而紧密的关系,病态,危险,却牢不可分。事实上,薇薇安恐怕是唯一一位见过“a先生”面容的酒店人员了。但她可以感觉到,哪怕是这样,“r先生”依旧感到了不满意。
多么可怕的独占欲。
薇薇安暗自叫苦,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细心地介绍起套房里的那些特殊的设施。
玻璃幕墙算是其中一项,而位于二楼的旋转按摩水床算是另外一项。
“不用再介绍了。”
“r先生”非常柔和地打断了薇薇安的介绍。
“我和我的伴侣会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服务的需要我会通知你。”
“r先生”用那种上流社会成员特有的礼貌而冷漠的态度对薇薇安说道。
说话间,他貌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薇薇安,不知道为什么,她打了一个冷战。
薇薇安迅速地离开了豪华的套房,虽然她心底依然残留着些许对那位“a先生”的好奇,但多年来为高级客人们提供贴身服务的经验,还有一丝女人的本能,让她知道自己应该离这两人越远越好。
目送着那异常碍眼的金发女人消失在门后,里德如释重负一般放松了下来。
他转向加尔文。
“怎么样?还满意吗?”
里德关切地问。
加尔文坐在仿佛可以将他整个人都陷进去的沙发上,脸上残留着些惊讶。
听见里德的问话后,他挑了挑眉。
“唔……‘r先生’?”
他的目光逡巡过空旷的大厅。细长的水晶组成的吊灯如同瀑布一般从二楼一直垂到一楼,海边灿烂的光线被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刻面反射出七彩而璀璨的光芒。
然后他慢慢将目光落回了里德的脸上。
“我听说这间酒店的套房基本不对外开放预订。”
“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他们想来住,随时可以来——”里德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吧台旁边的冰柜里挑拣出了一瓶威士忌,“而我的朋友恰好是其中之一。”
“我还以为你会挑选更……隐蔽一点的地方。”
加尔文低声说道。
里德微微一笑:“太过于隐蔽的地方可不适合我们两个,那种地方的人通常会比较在意新人,我可不希望又遇到那种警察上门然后将我们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的状态。”
他说的是那名叫做乔伊斯的警官还有他的搭档找上门的事情。
“……蓝宝石对客人的很重视。加上我朋友的关系,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里德继续道,“更何况,这里的酒很不错。不过冰块除外。”
说话间,里德举起酒瓶朝着加尔文晃了晃。
看到酒瓶上的标签后加尔文的眼皮跳了跳,好吧,作为一名已经失业的前·三流调酒师,他还是可以认出来,里德手上那瓶酒注意买下整个红胡子的酒吧,包括酒吧前面的停车场。
也就是这一瞬间,加尔文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了那么一丝……陌生。
在与加尔文单独待在某个地方时候,比如说那间填充着下三滥酒鬼的酒吧,那间破败的公寓……还有维吉利的那间豪华却满是灰尘的房子,那间并没有固定主人的海边别墅……
站在加尔文面前的绿眼睛男人并没有什么太过于耀眼的地方。
简单的来说,当他穿着可笑的围裙在加尔文的厨房里忙碌时,加尔文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太突兀。但是,当他像是现在这样,坦然自若地在一天便可以花掉许多人一年年薪的豪华套房里为自己倒上一杯贵价的威士忌时……他身上的某种特质显示了出来。
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用自己贫乏的语言描述那种感觉(也许在上语法课时确实应该再认真一点),但他可以察觉到那种变化。一定要打比方的话,这具安放着维吉利,芙格,希斯图还有梅瑟的躯体,现在就像是被人从旧玩具的弹珠盒里取出来的钻石,擦拭得干干净净,火彩璀璨,然后放上了女王的冠冕。
里德变得更加英俊了。
哪怕他比加尔文认知中显得更加傲慢而冷酷,但他身上的魅力却在加深。
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里德。
这个男人天生便适合这样的场合,他是一个由金钱和权利浸染而生的人。
“你到底是谁?”
加尔文忽然开口道。
里德的动作飞快的一僵,他端着酒杯回过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加尔文。
“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里德,几秒钟之后,他颓然的放松了身体,任由身下的沙发缓慢地将他包裹住。
“我真讨厌承认这个,但是这间套房确实很棒,”加尔文怀疑自己现在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乡下佬,“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订到这种地方。”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同伴肌肉正在衣料下方微微颤抖。
“应该感谢我那位讨厌的老爹,是他强迫我去英国读那所该死又恶心的私立学校的。当时的他宣称只有在那种地方我才能找到恰当的玩伴……”里德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然后他妈的他竟然说的很对。这间酒店最大股东的儿子是我的好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这里住到你不想住为止。”
“哦,拜托,不要。这种地方会让我拉不出屎来。”
加尔文故作轻松地发出了刻薄的嘲讽。
他很清楚所谓的“住到不想住为止”只是宽慰之词。无论是多么豪华的套间都无法逃避他正在面对的现实:他,加尔文,一个在天使镇制造了惨案的人,一个逃犯,当然,可能还有一个额外的身份,一个已经发病了的精神病患者。
“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想,你可以尽情享乐到升上天堂为止,我会为你办到的。”
加尔文听见里德低语道。
他的语气是在太正经了,反而加深了那种可笑的程度。
“哦,别这样,要知道昨天晚上的那玩意可是差点儿把我拖到地狱去——”
而在这一句话之后,他和里德同时安静了下来。
那一小段沉默突兀地停留在两人之间,像是刚磨好的厨师刀的刀尖那样刺破了加尔文与里德竭力营造出来的轻松气氛。
噗——
你仿佛可以听见气泡被戳破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当然,也许也只有一瞬间,里德叹了一口气,在这场无形而微妙的拉锯战里他率先投降。
“我觉得待会你会需要这个。”
里德端着杯子回到了加尔文的身边。
然后他将其中一只盛满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放在了加尔文的手边。
加尔文盯着杯子里的冰块看了一会儿,他便有些惊奇地发现这种豪华酒店里就连冰块看上去都比他认知中的要更加透明——没有一丝白色的痕迹,晶莹剔透得像是手工玻璃。
里德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唔,很遗憾,冰块用的是模具制成的——我以为他们至少会准备手工凿的冰块才对。”
“对我来说都一样。”
加尔文无所谓地嘟囔道,然后他抓起那只杯子,仰起头,将金黄色的冰凉酒液一饮而尽。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异常苍白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些许血色。
紧接着,他对上了里德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开口道:“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德的瞳孔微缩,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冰块撞击在玻璃杯壁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实际上……”
“我想听实话。”加尔文打断了里德犹犹豫豫地开头,“里德,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我知道那不是噩梦也不是幻觉,虽然我宁愿那玩意就是我的臆想。”
里德也学着加尔文那样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完了,他显得非常为难,但依然愿意按照加尔文的要求,向他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一般习惯将那玩意叫做‘门’。”
绿眼睛的男人说道。
他用手沾着酒杯外壁沁出的水滴,在茶几上轻轻的勾画出了一个长方形。
“你知道的,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现实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世界……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幽冥,混沌,或者别的什么,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词儿称呼那个世界。当然,你可以说那是地狱,那也没错,因为那个世界确实就是那么糟糕,可能比大众认知中的‘地狱’还要更加糟糕一些。你看,在那些狗屁不通的传说和典籍里,地狱里有魔王,有路西法,有七十二魔神柱……但实际上……”
里德停顿了一下。
“实际上什么?”
加尔文问。
“实际上那里什么都没有,唔,我说错了,应该说,在那个世界里,除了恶意与黑暗什么都没有——那里是没有秩序也没有逻辑的地方,所以正常的人类是完全无法理解那个世界的。”
“但至少你看上去对那个地方颇有了解?”
加尔文几乎不太想继续追问下去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里德在说起另外那个世界时候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
里德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上的杯子。
冰块正在融化。
但那种寒意仿佛并没有散入空气而是被吸收到了里德的眼睛里,那双可以轻易让人沉迷的翠绿色的眼睛此时却变得深沉而冷酷,简直就像是工艺品,又或者是冷血爬行动物的眼珠。
那气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本以为里德会打住话题,但事实上对方并没有。
“我曾经出过一些小的事故……”里德含糊地说。
电流的声音——
滋滋——
明明暗暗的死刑室——
在不透明的玻璃幕墙后面,整齐坐着的人群正冷酷地看着他——
冰冷的空气……
……
幻象在里德的脑海中不断的翻腾。
明明正与自己最为挚爱的存在共处在蓝宝石皇家酒店最豪华的套间里,但这一刻的红鹿却仿佛闻到了皮革的臭味,还有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焦味。
他几乎想要伸手探探自己的脚踝,他总觉那浸满了盐水的天然海绵还塞在他的镣铐里。
“里德。”
加尔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红鹿回过神来,加尔文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如果这确实是非常难以开口解释的事……我的意思是,如果对我说明这些会给你造成痛苦的话,你可以假装忽略我的询问。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下一次再遇到那该死的‘玩意’该如何应对就可以了。”
他听到加尔文低语道。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浓厚的甜蜜,就连死刑带给他的那种鲜明的回忆都显得温暖而令人怀念了起来。
“没关系,我只是有些不太好概括我的过去。我确实曾经不小心窥见那个世界过,没办法,如果你像是我一样拥有这种特殊的体质,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总之,你只需要知道那个世界非常糟糕也非常危险就够了,人类有灵魂吗?有的,人类的灵魂是构成那个世界的重要部分。但大部分时候,那个世界与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现实世界毫无交集,我觉得用科学的说法来说,我们与它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次元。但是……”
里德用指尖敲了敲自己在茶几上用水滴画出来的那个长方形。
“但是也会有意外。在某些特殊的地点,可能处于某种特殊的机制,那个世界会与现实碰撞到一起,它们之间会产生一种难以概括的裂缝,表现形式便是被我们称之为‘门’的玩意。在大部分时候,裂缝会很快的消失,也也许是这个世界自己固有的修复功能。但偶尔有一些时候,‘门’存在的时间会延长,而在那个时候,那个世界里的某些东西,负能量,鬼魂,妖魔,黑暗……你可以挑个词来形容它们,总之那些恶心的玩意会顺着门进入到现实世界,而一些体质特殊的人若是正好在门的附近……”
“就会遭遇我昨天遭遇的事情,对吗?”
加尔文补充道。
里德点了点头。
“从你可以看见鬼魂这点看,你的运气确实很糟糕。”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还是有些困惑。
“我以为那是我的罪——”他喃喃地低语道,“我杀了那么多人,所以我应该下地狱……”
“哦,拜托,”里德相当夸张地打断了他,“按照这种说法,首先应该下地狱的应该是我们亲爱的总统,天知道他在中东杀了多少人,那些倒霉的伊拉克人,还有我们的士兵。”
他忽然凑到了加尔文的身边,将加尔文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再跟你重复一遍,那并不是你认知中的‘地狱’,那个世界没有善恶,也没有逻辑,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善人上天堂而恶人下地狱的规则——更何况,你在天使镇做的事情也绝非恶事,你知道那地方发生了什么,你知道那些人做了什么,他们罪有应得。”
“可是——”
“没有可是,那些人,全部都是大人物,他们压根就不用担心联邦政府和法律。没有人能够制裁他们,除了你……”
里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有着异乎寻常的说服力。
不得不说,他让加尔文感觉好多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对付那玩意?盐?护身符?哦,对了,还有光……等等,你昨天是怎么救下我的?”
“盐和护身符都没有用,但对于我这种体质的人来说,肉搏多少有些作用。”
里德低下头,亲了亲加尔文的头发。
加尔文接受了里德的亲昵,他任由自己靠在里德怀里,他的脸贴在后者的胸口上,男人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他身上。
这个姿势仿佛有些太过于亲密了,但加尔文还是没有办法抗拒那种罕见且难得的安全感。
“我还是很害怕。”
他对里德说,声音闷闷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觉得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太可怕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发疯了一定是因为它。”
“不,你不会发疯。”里德捧住了加尔文的脸,迫使后者看向自己,他因为对方那苍白而脆弱的模样而感到心脏缩紧,“你不会发疯,因为下一次当那玩意再找上你,我把它撕成碎片然后丢回那该死的幽冥中去。我会保护你的,加尔文,我就是为了守护你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里德一字一句缓慢地对加尔文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