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 降临派的下级修女以及外围成员, 将自己那部年久失修的老福特开进了车道。
车库的门嘎吱嘎吱艰难地向上提起, 天色已暗, 夕阳残留的光线看上去是血红的,它们照亮了车库内部那乱七八糟的杂物。
凯瑟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面反射出她的脸,是一张憔悴而冷酷的脸。
有那么一刹那, 凯瑟琳几乎被后视镜里出现的那双冰冷的双眼吓到了——那双眼睛更像是那种反社会人格或者恐怖分子会有的眼睛。
但很快她便回过了神,她有些慌乱地从手包里找出了化妆镜, 这一次她在镜子里看到的人依旧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 顺口嘀咕了一句“圣子在上”,但她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嗤笑了一声。
哦, 天啊, 在那个教会里混久之后就连她这样的人也难免染上一些奇怪的口头禅。
她在心底嘲讽地想道。
不得不说,凯瑟琳作为一名低级降临派修女是合格的,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像是她在哄骗那些新教徒时所声称的那样虔诚。事实上,凯瑟琳对于所谓的降临派和那所谓的圣子从来都没有任何信仰之心。
在她看来,降临派也好,圣子的神迹也好, 还有他们为了招揽信徒,收敛他们的钱财和灵魂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一些该死的狗屁……但这些狗屁却能帮她支付信用卡的账单和那应该下地狱的助学贷款。
所以凯瑟琳相当敬业地将虔诚的降临派修女这个职位扮演了下去。
“每个人都需要活下去。”
凯瑟琳摸出了一根香烟咬在齿间,含糊地嘟囔道,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夕阳已经彻底地沉到了地平线之下,可凯瑟琳却只是待在车里一根一根吸着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的她有点儿心慌意乱。
是因为刚才她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双镶嵌在自己脸上的冷酷眼睛,还是因为她在今天刚刚说服了一名年轻的单身妈妈带着她的孩子住进降临派设立的姐妹之家?
“那个孩子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头发……”
凯瑟琳忍不住喃喃自语,然后怔住。
她已经可以隐约察觉到,那孩子的金头发对于她来说可能不是一件好事,那些隐藏在幕后的事情让她有些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种不适的感觉。
她与那对母女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联系,所以……即便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也不是她的责任。
凯瑟琳想道。
她指尖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差点儿烫伤她。
“哦,他妈的——“
刺痛让凯瑟琳瞬间从那种混沌而沉重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想起自己几秒钟之前的想法,差点儿冷笑出声。
这个世界上的问题这么多,该负责的人也不应该是她这样为了账单和信用卡疲于奔命的普通市民。
这样想之后凯瑟琳感觉好多了,她将车勉强停进了车库,然后抱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日用品,有些狼狈地下了车走向房门。
“咔嚓——”
钥匙滑入锁孔,门非常顺滑的打开了。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一点儿不太对劲,却又找不出端倪。
而她的注意力很快也被另外的事情转移开了。
灯坏了。
打开开关的时候,那灯泡猛然绽放出了灼热而刺眼的光芒,明亮到几乎不应该是一个灯泡能够发出来的光线让凯瑟琳眼前一片雪白。
只是一瞬间而已,她的眼睛便模糊了。
而紧接着,灯泡“砰”的一声碎裂了,细碎的玻璃倏然散落,凯瑟琳发出了一声低低地惨叫,随后她怀中的杂物便四散落下。
她的手臂一阵刺痛,显然是被刚才崩落的灯泡玻璃划伤了。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凯瑟琳发出了惊怒的诅咒声,门廊里很昏暗,而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刚才那过于刺眼的白光让她现在都没有办法正常视物,而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摸到了一大片温热的血液。
“我应该去起诉那该死的灯泡公司!他妈的……嗷……”
她心慌意乱地朝着厨房走去,企图找到自己的医疗箱。但才刚刚往前走上一步,她又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她的拖鞋里竟然也有玻璃渣,而那些玻璃渣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脚心。
这一次她受到的伤害可比胳膊上的伤口严重多了。凯瑟琳失去了重心,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昏暗,阴沉的玄关处迸发出一连串的惨呼。
细碎的玻璃碎屑仿佛已经嵌进了凯瑟琳的半个身体,强烈的痛楚中她的眼泪涌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但凯瑟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企图恢复视力,而她的手挣扎着摸向身侧,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包应该就在那里,而她的手机就在包里。
看在这狗娘养的老天的份上,她现在不得不打急救电话了——想到急救费用和医院的账单,凯瑟琳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更痛了。
她应该给自己买一份更好的保险的……
凯瑟琳想道,然后,她摸到了某种非常非常冰冷而平滑的东西。
最开始,她感到很迷惑,她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摸到了什么,那玩意非常的冷——就像是刚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冰块一般,但又比冰块要冷许多。
仅仅只是一触之间,凯瑟琳的指尖便像是冻伤了一般麻木了。
“这他妈——“
是什么?
凯瑟琳沙哑的低呼尚未来得及完全说出口,一阵朦胧的青白色光辉映入了她的视野。
凯瑟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自己手指触碰到的东西。
那是……羽翼。
非常美丽的,无以伦比的羽翼,像是冰雪,像是钻石,像是流动的水银……每一根羽毛都自内而外地散发着柔和却异常明亮的白光,光晕的外侧弥漫着珍珠贝母一般的虹色。
凯瑟琳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上望去。
怦怦——
她的心脏仿佛快要停止跳动。
“万能的……伟大的……伊勒……圣子……”
含糊而没有任何意义的呢喃不受控制地从她颤抖的嘴唇中溢出,她开始发抖。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形容她所见到的那个人。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接受着降临派的各种宣传,但在内心深处她始终不以为然,直到这一刻——
她见到了真正的圣子。
而仅仅只是祂的一瞥,凯瑟琳便觉得自己之前所恋恋不舍的世俗世界变得那么苍白而空虚。
“我何其有幸……我……我……”
凯瑟琳低喃着,狂喜充斥着她的心,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与那些可怕的玻璃渣,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躬下身体,挣扎着往前爬去。
她低着头,激动地想要亲吻现世的天使的脚趾。
可是她的动作顿住了。
有着冰冷羽翼的“天使”伸出了一根手指,虚虚地指向了这个中年女人的眉心。
凯瑟琳的瞳孔倏然缩紧,她终于看清楚了白光之下“天使”投向她的眼眸。
那是……深渊一般的眼神。
下一秒,凯瑟琳尖叫了起来。
不是那种惊恐或者是惊讶的尖叫,而是那种人类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最恐怖最黑暗的事物时,精神崩溃时发出的尖叫。那尖叫没有办法传达任何有用的讯息,唯一的作用便只是宣泄那庞大到令灵魂迸裂的痛苦。
曾经如同闪电般充斥在加尔文精神世界里的那些景象,现在也在凯瑟琳的大脑之中奔涌。
她的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了,至少她的精神世界里是这样。
而在那段时间里,她成为了那些无名受害者本身——那些被无情处死的宠物,那些遭受最黑暗折磨的孩童,那些失去了一切的绝望教徒。
那些……被黑暗吞没的人与动物,也重新化身为黑暗,彻底地吞没了她的灵魂。
而在她永远陷入混沌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她”被丢入了破旧的木条箱中,“她”透过肮脏的毯子的缝隙,看着“主人”带走了那只漂亮的白狗。
“她”的心彻底地碎裂了。
不——
她想。
我才是达林。
不对。
我才是……达林……
……
“嗷呜……”
“加尔文”低下头,凝视着在自己脚边不断翻滚,满身鲜血的女人。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冰冷,毫无波澜,哪怕是那个女人口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连绵不绝的犬吠都没有让他的情绪有任何波动。
镶嵌在他眼眶之中的瞳孔仿佛只是一对死气沉沉的石头,璀璨而华美,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依然在抽搐的凯瑟琳,慢吞吞地朝着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他身后的羽翼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光芒就变得更暗淡一些,而当他走到凯瑟琳房屋外的车道尽头时,他身后的羽翼已经完全消失了,光芒也消失了,站在水泥地面上的只有一个面无血色,紧闭着双眼的消瘦男人。
若是此时有人恰巧经过此处,大概会怀疑站在车道前的加尔文是个梦游患者。
他的身上还穿着睡衣,满头都是冷汗,整个人如同被风吹过的芦苇一般摇摇欲坠,脸上浮现出异常痛苦的表情。
而在他眼皮后面,眼球在飞快的转动,仿佛他依然沉浸在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之中。
“不……”
终于,他那颤抖的嘴唇中溢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喃,紧接着,他就像是被人扯断了电路的玩偶一般,朝着地面直直地跌落下去。
不过就在加尔文即将跌倒在地的瞬间,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