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夫人, 你的狗……”
护士盯着那只狗, 欲言又止。
那是一条好狗, 它很健壮, 很健康,很年轻, 几乎称得上是一条完美的狗。
加尔文也在看那只狗。
但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只狗,那只已经腐烂发臭, 皮毛里钻出蛆虫的死狗也在安娜夫人的身边,它仰着头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偶尔会用自己肿胀的舌头舔舔老夫人青筋直冒的手。
老夫人在不自觉中抓了抓自己的手背, 她看不见那条不完美也不好看的狗。
不 但对于候诊室里的其他人来说,她那过度亢奋的精神已经到了不太让人愉快的程度。包括那名看上去有点儿神经质却意外好脾气的黑猫主人。
他依旧抱着薇拉女士的猫箱, 有点儿坐立难安。
加尔文毫不怀疑他正思考着是否应该暂时先离开。
至于加尔文……他比那名“虔诚”的飞天意面教教徒更加想要离开这里, 其他人无从感知(不过加尔文觉得那只黑猫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可对于加尔文来说,从老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已经浓厚到让他想要干呕的程度。
一旦察觉到对方身为降临派教徒的身份,加尔文便对她产生了而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还有那只狗,那只仿佛只是某种虚妄幻影般的狗。
加尔文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真相,而他对此感到异常的悲哀。
好在难熬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安娜夫人伸出手企图抓住那名护士破口大骂时, 米拉医生出现在了候诊室里,维吉利空着手跟在她的身后。
维吉利的衣衫上残留着那条狗留下来的血迹,只是这个时候狗血的颜色已经变成了一种陈旧的暗红色。
“汪——”
比人类更早注意到他出现的是那些流浪狗。
其中一只狗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但这一次维吉利并没有无视它们,他冲着那群流浪狗的方向望了一眼, 翠绿色的眼瞳变得幽深而冰冷。
“呜呜呜……”
那只企图尖叫的狗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呜咽。它发着抖趴了下来,与它那群瑟瑟发抖的同伴一起,不敢动弹。
当然,维吉利与流浪狗那异常短促的接触并没有引起他身侧的女人的注意。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只看到了老妇人和那位手足无措的年轻护士。
“哦,安娜姑母!”
米拉医生看到眼前的场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尴尬和羞耻。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在发出询问的时候,加尔文看到她无意识地看了维吉利一眼,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隐秘的湿润,颧骨上残留着一抹很淡的嫣红。
虽然非常非常的微妙,可是加尔文还是清楚地察觉到了异样。
米拉医生与维吉利之间的关系变得不那么一样了,至少在维吉利带着那条可怜的流浪狗与她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前,他们两人之间只是非常单纯的医患关系。
但是现在,唔,他们之间显然变得熟悉,或者说,友好?
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皱起了眉头,他的胃部正在发冷,然后缓慢地开始重新绞紧。
之前因为那只黑猫,也就是薇拉女士友善的嘟囔而消退的不适感阴魂不散地再次在他的体内蔓延。
“加尔文,你还好吗?”
维吉利倒是不曾在意米拉医生那晦暗的一瞥,在回到候诊室后他所有的注意力落在了加尔文的身上,后者难看的脸色让他大惊小怪地紧张起来。
他冲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企图握住加尔文的手,但是加尔文却在不经意中避开了。
“我还好,只是有些胃痛。”
加尔文压低了自己的帽檐,轻声说道。
在他们两人的另一边,米拉医生熟练地与自己那难缠而且明显已经有些不太正常的姑母打着交道。她确实是一名聪明而干练的女性,很容易就将那名倒霉的护士从安娜夫人的语言攻击中解救出来。
可就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之中,加尔文而是敏锐地察觉到米拉医生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
加尔文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那只狗怎么样了?”
加尔文问道。
“那小家伙会好起来的。”比维吉利更先说话的是米拉女士,她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姑母,同时回过头来朝着加尔文笑了笑。
那种友善,礼貌,虚伪的笑容。
“……它相当的幸运,无论弄伤它的究竟是什么,至少它足够锐利并且干净。放心吧,它没有伤到要害,皮肤上的伤口需要缝针,但像是它这么健壮的小家伙,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痊愈了。”
米拉医生继续说道。
“谢谢。”
加尔文说道。
“我也相信那小家伙会好起来的,它可是一只幸运的小狗——希望它在痊愈后能够幸运地找到自己的主人。”维吉利熟练地接过了话头(也许是想要让场面中那种微妙的尴尬不要变得太过浓厚),“这里提供领养服务。”
他像是在解释什么一般对加尔文讲解道。
加尔文努力揣摩着一名普通的游客,就是那种热情,友善,会在海滩上捡小狗的年轻游客的情绪,然后开口道:“哇哦,那可真不错。”
在米拉医生再一次陷入自己那名姑母的纠缠之前,维吉利带着加尔文离开了宠物医院。在离开前,米拉医生又对和加尔文笑了笑:“等小家伙好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加尔文注意到她的眼睑下方的肌肉没有动。
走出宠物医院大门的瞬间,炙热的风迎面吹来,刮走了宠物医院里冷气带来的冰冷而阴森的气息。
加尔文捂着自己的胃部,感觉自己好多了。
等他坐上维吉利的车,回到两人暂时栖身的海边别墅时,胃部的不适已经完全消失,就连他背后因为翅膀生长带来的隐痛都变得极其微弱。
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很难确切的形容那种感觉,但加尔文确实觉得自己有点……胸闷气短,或者说,心情沉重。
“你确定你还好是你的背部又出现了问题?老天,你现在看上去仿佛刚刚经历完十二个小时的‘贾斯丁比伯音乐马拉松’。”
维吉利在加尔文身边打着转,殷切得有点超过平常。
这当然不是说他平时对加尔文很冷漠,只是……只是有些不自然。
加尔文蜷缩在沙发上,他抬眼看了一眼维吉利。
“你做了什么?”
忽然,他开口问道。
维吉利身体一顿:“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你做了什么不太道德的事情,而你正在心虚。”
加尔文说。
维吉利的鼻尖沁出了冷汗,他眨着眼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偷吃零食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狗。
“其实,也没有什么……”
加尔文看着他。
维吉利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天啊,真的没有什么。我说了几个笑话,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想跟她打好关系,但是她似乎觉得我很好笑,然后我告诉她我和你是一对同志情侣……你不介意这个,对吧?”
加尔文摇了摇头:“当然不。”
维吉利却并没有因为加尔文的回应而轻松下来。
【“你心慌意乱了。”】
绿眼睛的青年听到身体里芙格古怪而阴暗地低语。
【“作为一名骗子,你现在大失水准。”】
【“闭嘴,芙格。”】
维吉利冷淡地在心底诅咒着正在幸灾乐祸的芙格——老天,他确实只是想跟那名医生套套近乎——他总是很擅长通过伪装给人留下好印象。而给其他人留下个好印象一般情况下总是不错的选择。
可这一次,也许是他有点用力过猛,又或者是他的长相恰好符合米拉医生的喜好,他从米拉医生那里得到的好感超过了他的预期。
“有的时候……”就在维吉利与芙格在进行心灵交谈的时候,加尔文有些突兀地开了口,“我觉得你似乎很擅长骗人,你扮演起你自己杜撰出来的角色时,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旦你想要让谁喜欢上你,那个人就很难脱离你的摆布。那名医生大概也是这样?我觉得她挺喜欢的。”
加尔文忽然顿住了话语,因为在他对面,维吉利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溢满了不可置信,他的嘴唇翕合着,却好半天不曾说出半个单词。
维吉利看上去被伤到了。
加尔文打了一个冷战,倏然从自己古怪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抱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对着维吉利说出那样的话,这个年轻人帮助了他那么多,他却因为一些阴暗的心思而对他产生了那样不公平的揣测与刁难。
加尔文甚至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
“我只是想要让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安全点。”
维吉利艰难地从身体深处挤出这句话。
他看上去大受打击,这让加尔文沉浸在了懊悔之中。
“我不是有意的,维吉利,我可能只是有点儿……有点儿失常。你看,我身体不太舒服,而且我还在那该死的诊所里遇到了那该死的降临派成员……”
“哦,我的天,那名老夫人?”
维吉利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加尔文说的降临派成员上。
作者有话要说: 嗯,醋味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