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 冰冷, 邪恶。
那明明是一个孩子特有的童稚笑声, 声音里却蕴含着让人发疯的恶意。
加尔文猛地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他看到的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候诊厅。
被锁在航空箱里的黑猫。
蹲坐在女孩光滑大腿上的垂耳兔。
还有那挡在老妇人身前的大狗。
还有那些面目模糊的人类。
流浪狗的狂吠声非常奇特地在一瞬间便消停了下去,加尔文能听到它们隐约的呼哧声。
没有小孩。
更没有那渗人的嬉笑。
加尔文缓慢地将视线移向了另一边, 走廊的另一头。
然后他发现这条走廊变得细长了起来,甬道一边通往看不清尽头的远处。
加尔文的心跳瞬间加快, 他猛然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通往手术室的走廊回到了他的视野里。
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的腿一软, 他差点儿直接跌倒在白光晃晃的走廊里。
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仿佛在一瞬间吸走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已经被冷汗全部浸透,肌肉更是僵硬到无法动作。
“加尔文?!”
维吉利第一时间发现了加尔文的异样, 只差一点他便要将那只狗丢出去好来扶住加尔文, 幸好在最后关头,加尔文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我没事。”加尔文沙哑地低语道,“我只是……”
他愣愣神:“我想我有点儿中暑了,或许我还是在外面呆着比较好。”
加尔文感觉很不舒服。
他的大半视野都被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正在变得昏暗。
每个人在孩童的时候或许都有那种古怪的体验——忽然间, 恐惧降临,也许是莫名其妙开始担心床底下有吃人的怪物,又或者是橱柜里潜藏着“恐怖大王”,那种恐惧在一个人的心里爆发式的蔓延,无论他们的父母如何努向他们解释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怪物亦或者恐怖大王, 但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们来说,它们就在那里。
而现在,加尔文的“恐怖大王”就站在那条长长的,光亮的走廊尽头。
加尔文忍住晕眩看向维吉利,后者显然只想与加尔文在一起,但加尔文微弱地朝着他摇了摇头。
“中暑?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我觉得我——”
“看好那只小可怜,我会在外面等着你。”
加尔文说道。
然后他踉踉跄跄朝着侯诊区走去。
他可以感觉到维吉利的视线,一直粘在他的背上,不过当他坐上椅子,忍到晕眩过去,再望向那条走廊时,维吉利与米拉医生的身影都已经不见了。
那其实是一条很短的走廊,大概只有不到十米远,走廊的两边还有颇有童趣的软木板,上面用彩色大头钉钉着许多待领养宠物的照片。
这里毕竟只是一座宠物医院。
加尔文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的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了……
加尔文将胳膊架在膝盖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好掩饰自己脸部肌肉的扭曲。
该死的——
他在心底诅咒着自己和那该死的止痛药,他在出门前明明吃了额定份额的三倍止痛药(芙格当然相当不赞同这一点),但现在他背上那畸形的部位又在迫不及待地昭显起自己的存在感了。
疼痛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加尔文的身体里不断传说,它抓紧了加尔文的头皮,让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发胀,挤压着加尔文柔软的大脑和眼球,让它们在血压的作用下膨胀,它迫使加尔文不得不像是孕妇一样张着嘴急促而短暂的呼吸,好让逐渐缩紧的肺部得到一丝稀薄的氧气。
加尔文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糟透了。
“呼噜噜……”
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听到一阵非常细小的呼噜声,非常安稳,带有一种奇妙的安定人心的作用。加尔文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看向自己的身侧,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对橙黄色的眼睛——来自那只体型硕大而健壮的黑猫。
加尔文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未经思索,便与那名带猫男人坐在了同一排座位上。
不同的是他在座位的这头,而那名男人是在座位的另外一头,后者此时真有些纳闷地低头看着猫箱里的黑猫,他确实很迷惑,为什么就在不久之前还在疯狂发出威胁声的黑猫,此时却隔着笼子做出了罕见的撒娇动作。
那只猫用嘴在猫笼门的网格上来回磨蹭着,喉咙里洒落出一连串与它威猛外形不太相符的甜美咕噜声。
而当加尔文望向黑猫时,它便停下了所有动作,双脚并拢搁在胸脯下面,橙黄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加尔文。
加尔文眯了眯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只猫的。
“喵。”
那只猫对着加尔文轻轻地叫嚷道。
“嗨。”
加尔文忍不住笑了笑。
“她是薇拉女士。”
那是黑猫的主人忽然开口介绍道,他那种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加尔文愣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薇拉女士”正是那只黑猫。
“唔……你好,薇拉女士。”
少许迟疑之后,加尔文有些僵硬地冲着那只猫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他都尽量避免与不相干的人接触,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开始对他显得有些防备的猫主人会忽然开口对他说话。
也许是因为那只猫的缘故?加尔文有些慌乱地想。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表现出来的生涩反倒让猫的主人,那是一名多少显得有些神经质的男子放松了许多。
“薇拉女士并不是一般的猫,她相当地聪明,有的时候我觉得她比人类要聪明多了——她相当喜欢你,这很难得,你一定是个心底善良的人。”男子说话时带着一股自言自语的劲,加尔文怀疑他也许一直在从事理工类那种不太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但令人意外的是,男子身上的怪咖气息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可就在加尔文这么想的时候,那名男子与猫箱中的猫忽然同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
“不过你的同伴……”男子欲言又止,声音也随即变得含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薇拉女士这样警惕和防备一个人。”
“……”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当然听出了男子的警告,而他也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男子那令人无比尴尬的警告。
那名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加尔文的不知所措,他的脸颊瞬间腾起一团尴尬的嫣红。
“不,请不要在意我刚才说的那些,我大概只是有些糊涂了,薇拉女士这些日子的状态不太好,我想我也有些失常,医生说她这个年纪的猫已经……”
男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加尔文看到对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总之,她已经十七岁了,对于一只猫来说大概已经足够长寿了。哈,哈,可能刚才也是她糊涂了才会做出那种奇怪的举动,我的意思是,对你的同伴——”
“喵呜——”
简直就像是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一般,在男子说到这里时,加尔文分明看见那只漂亮而华美的露出了不满的眼神,她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叫声,就像是在反驳似的。
那名男子瞬间中断了牵强的解释,他低着头,对笼中的黑猫露出了怜爱而忍让的表情。
“好的,我道歉,我不该那么说。”
“喵。”
黑猫稍稍换了个姿势,毛茸茸的嘴唇间溢出一丝类似“下不为例”哼哼声。
加尔文的心因为这奇妙的生灵而微微震颤了一下。
“她出了什么问题吗?”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男子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他们说是肿瘤,非常严重的那种。”
“抱歉。”
“不,没关系,你看这些日子我已经努力让自己学会接受这件事情,薇拉女士毕竟已经十七岁了。不过,我,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其他兽医说的那些话,什么安乐死之类的。谢天谢地,米拉医生虽然收费昂贵,却不会提出这种可怕的建议。”
“薇拉女士现在看起来依然容光焕发……我想它会好起来的。”
加尔文开始后悔与这名男子进行交谈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名男子的绝望与沮丧,但却口拙到无法组织好任何语言来安慰对方。
“谢谢。”男子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重重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后他双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笼子,“不过我知道,她陪伴我的日子可能真的不太多了,天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跟你说这个——”
而就在黑猫的主人对着加尔文滔滔不绝之时,一道多少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面对这种状况,为什么你还要在宠物医院浪费时间?”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那名带着狗的老妇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挪到了加尔文与那名男子身后的位置,她将那颗满是皱纹的头向前探过来,加尔文一眼便瞥见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上有着细小的皲裂,而她的脖子下方过多的皮肤就像是火鸡一般耷拉着。
加尔文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抱歉,浪费时间?”男子震惊地看着老妇人,重复了一遍她先前说的话。
“是的,我说的就是这个词,你看,你与你的猫有着这样深厚的感情,你一定不会想要让它就这样离开你。但是相信我,宠物医院的这帮人可不会真的尽心尽力帮你挽回这小东西的生命——你现在真正应该做的,是带着你的猫,离开这里,然后去找真正能够帮助到你的人。”
“等等……”
“降临派的真神会帮助你的,只要你全心全意地侍奉神之子,他定会将怜悯赐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