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想要逃走。
他在楼下,而维吉利还在二楼的窗户旁边,这并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加尔文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在那一刻维吉利身上喷涌而出的狂喜。
然而,也正是这种汹涌的情感让加尔文感到不寒而栗,他是凭借着异常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着自己不至于直接掉头逃入夜色——那样也未免也太过于欲盖弥彰,以及太像是某种古老的三流爱情电影。
所以他也只能在心中无声地诅咒着自己,站在原地等着维吉利下楼来。他听到了非常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维吉利的家门就在加尔文面前打开了。
年轻的公子哥气息不匀,满脸红晕地在门的另一边看着加尔文,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容易让人想到即将得到零食的大型犬类。
维吉利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俊美的脸上挤满了愚蠢的傻笑,然而半晌过去,他还是没有组织好语言,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面对这样过于明显,甚至可以说太过于充盈的狂喜,加尔文破天荒地感到了尴尬。
他冲着维吉利耸了耸肩。
“嗨。”
他说。
“嗨。”
维吉利傻笑着重复道,他看上去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那种沉重的感觉正在他的心房上堆积起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太会应付维吉利这样的家伙……毫无疑问,他对加尔文充满了恋慕的情谊。加尔文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面对男人或者女人的求爱,然而维吉利的这种爱与加尔文之前知道的那种邪恶龌龊的情感是那样的截然不同。他对加尔文的那种感情就像是另外一个次元的东西,那种只会出现在书上和电影上的所谓的“美好”的感情,是应该和巧克力,玫瑰,星空啥的放在一起的东西。
加尔文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后悔了,他不应该在那个下午用那样的方式确定维吉利的真实目的——若这个家伙真的有什么不良想法的话,加尔文倒是可以轻车熟路地解决掉他,一顿凶狠的殴打或者是毫不留情的威胁,他已经用这种方式解决掉不少麻烦。可维吉利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加尔文的意料,他确实是一个怪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好人,带着加尔文喜欢的那种天真气息的好人。
而加尔文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好人。
“你……还没有睡?”
在加尔文恍神的时间里,维吉利看上去总算是拼凑出了一些正常神志,当然,他结结巴巴说的话依然蠢得让人头痛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还没有睡,所以你想邀请我进去吗?”
他说,并且努力忽视心底涌起的怪异感。
“哦老天……”维吉利恍惚了一下,在回过神之后他差点摔倒在地,“当然,我的意思是当然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谢谢。”
加尔文在维吉利说完那句话之前飞快地打断了他,在看到维吉利的模样之后,他真心实意地开始担心对方是否会脑溢血。随后加尔文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进了那张漂亮的榉木大门。
他熟练地在客厅的那张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维吉利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不过,当他注意到加尔文脸上的伤口后,他立刻陷入了焦急之中。
“你的脸,上帝,你的嘴!”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伸手碰了碰了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了一声闷哼。
“可恶。”他嘟囔道。艾扎克在揍他那一拳的时候明显并没有留下余力,“别嚷嚷,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
加尔文对一脸惶恐的维吉利解释道,但是对方看上去却更加担心了。
“有人伤害了你——”
“一个口角而已,毕竟我把那个家伙吓得有点够呛。”加尔文兴味索然地说,他并不是很想回想起不久前与艾扎克的那次冲突,“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我一包冰块就足以应付这个了。”
加尔文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脸,没有被提醒之前还没有觉得,但是被维吉利这样大惊小怪地嚷嚷了一番之后,从脸颊处传来的炙热疼痛就变得有些无法忽视了。
维吉利飞快地从厨房里找出了应急箱,这一次他可没有理会加尔文的“给我一包冰块就好”的请求。加尔文皱着眉头看着他从那箱子里掏出一大堆看上去用处不明的玩意。
维吉利在那里弓着背,身形停顿了几分钟,似乎是在审查他的医疗用品存货。加尔文十分怀疑维吉利是想在这里给自己做一场手术。
“冷静点,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
他僵硬地对维吉利说。
但是这一次,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带着浓重英国腔调的声音:“我更喜欢将其称呼为面部软组织挫伤。”
“什么?”
加尔文睁大了眼睛,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而“维吉利”在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拿着一小瓶淡蓝色的凝胶转过了身——在室内光线下他的瞳孔就像是孔雀的尾羽一样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铜绿色。
“你不是维吉利。”
加尔文保持着戒备的态度轻声说。听到他的话之后,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微笑了起来。
“我是芙格,我曾经与你进行过接触。”芙格伸出手揉了揉鼻根,这是一个戴眼镜的人常有的习惯性动作。
“芙格?”
加尔文意识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你当初……跟我解释那个什么该死的多重人格障碍的家伙就是你……”
芙格点了点头。
“是我。”
加尔文有些惊奇地观察着他。
没错,他早就知道维吉利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但是当他看到与维吉利完全不同的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了新奇和诧异。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把芙格和维吉利当成同一个人——尽管他们使用的是同一具身体。
同样的卷发,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衣服,在短短的一瞬间里,维吉利就变成了芙格,他们的气质是如此不同,简直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忽视掉他们那完全一致的外部元素。
芙格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冰冷气质,哦,或许用“冰冷”这个词还不是那么恰当……他就像是某种生化产品,机器人或者别的什么。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
如果说维吉利是天真,愚蠢而温暖的,那么芙格便是锐利,坚硬和锋利的。
面前的男人让加尔文莫名地想起了中学实验室里的那些玻璃器皿,那种完全束缚在理性之下,严守刻板程序的无机质物件。
“我是医生,维吉利恳求我处理一下你的伤口……他十分担心。”
芙格用那种毫无起伏地腔调对加尔文解释道,在说道“恳求”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目光飞快地闪动了一下。
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芙格在那一刹那间的怪异之处,他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很奇妙,他熟悉的那个维吉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芙格,咄咄逼人的,刀锋一般锐利的英国医生。
加尔文发现比起维吉利来他更加不会应付芙格,甚至……出于完全无法解释的原因,加尔文还有那么点害怕跟他打交道。
偏偏就是这么一丝连加尔文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畏惧之意却被芙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仰着头看了加尔文一眼,压低了声线说了一句:“别怕……听话。”
听话…
加尔文在听到那个单词后之后眼神有些涣散。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滑过他的脑海,随后如同雾气散去,消散不见。
加尔文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开始发热,并且迸发出了暗暗的疼痛。
不过,至少在这个时候加尔文是无暇关心自己背后的伤口的,因为这一刻芙格已经伸手直接卡住了加尔文的下巴。他的手就像是死人那样冰冷,加尔文在被他碰到的瞬间背后冒出了鸡皮疙瘩。
芙格那看不出任何感情也看不出任何温度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了加尔文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