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后,林墨初方才发觉,那个时候自己这个愿望,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可也就再也都回不来。
这就是牺牲。
林墨初人生之中的母亲,只有花艳娘一个,也是没可能有别的人。
林夫人对他虽好,可更多因为他的乖巧,因为他的俊俏。
不像花艳娘,就算林墨初没有足够的优秀,花艳娘对他的心也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就算,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个无情的小骗子,也愿意成全这个孩子。
林夫人只盼望收养了林墨初之后,这个孩子能为她的肚皮带来生机,让她怀上一个孩子。
可伴随时光流逝,林夫人的愿望到底还是落了空了。
林家到底还是只有庶出的儿子。
她不知道,她养的那个孩子。在这个孝顺孩子送上来的茶水之中,却加了些个不能怀孕的药物。而这样子送药,足足有两年之久。
纵然林夫人不好生育,可林墨初却也是要确保林夫人彻彻底底生不出来。
人就是这样子,一旦林夫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么分给林墨初的东西就会少了很多。
可当林夫人没有自己孩子,她会嫉妒那些庶出的男孩,甚至宁可让自己养子更为出彩。
这就是人性。
林墨初这样子做的事情,眼睛都是没有眨一下。
他为了攀附上了林家,舍弃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些个微弱的良心和不忍,也很快被强烈的黑暗欲望生生击碎了。
他天生就是个小毒物。
在林家那些日子,林墨初如饥似渴的学习。
林家虽然是没落的世族,却也是知晓贵族的礼仪,以及其中种种纠葛。
这无疑给林墨初打开了崭新的大门,让他步入了一个新世界。
他努力的,洗去了自己街头小骗子的气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翩翩君子。
林家不过是他其中一块踏脚石,当他离开了林家,踏上了更为广阔的舞台,他顿时也是将自己养母抛诸脑后。
在以后的岁月里,林墨初也是很少会想到自己的养母。
后来在东海那桩事情里,他身世被揭穿,林家对他弃如敝履,养母也是与他断绝干系不闻不问。
也不知是因为林墨初那尴尬的身份,还是因为林墨初离开林家的薄情。
不过对于养母的舍弃,林墨初也是毫无伤心。
他对养母无情,也不会矫情得觉得人家应该还会对他上心。
是呀,他就是这样子一个恶毒的人。
甚至有些手腕,还跟叶家有些相似。
就好像是杜鹃,占据了别人的巢穴,得到了资源,却排挤别人的子嗣。
难怪,自己会和叶家一拍即合。
林墨初有时候忍不住在想,他的母亲是个婊子,而自己也同样是个婊子。
虽然没有卖身,可谁若是给了自己机会往上爬,他就会给这个人卖命的。
“大人,大人!”
外头的蝉儿叫得大声,却没有将午睡的林墨初闹醒。
闹醒他的,是如今他的贴身婢女染秀。
染秀今年十六岁,水嫩嫩的,已经会在林墨初温柔的眼神下脸红了。
少女怀春,就是如此。
林墨初当然不爱这个染秀,可是他习惯性的讨女人喜欢。
这是他的一种本能,一种手段。
一个婢女再如何生性忠诚,也比不过她爱上这个男人伺候得用心,而且很难被买通。
林墨初当然不会恩赐名分,也并不考虑这个婢女过几年的婚事。
他只需这几年好好享受这份忠诚和温柔就好了。
等染秀不耐了,他会打发将染秀嫁了,挑选新的婢女。
用爱情让女人更忠心,林墨初也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子做了。
他看着染秀娇嫩的脸颊,不觉心忖,女人,女人——
林墨初想到了自己生平那些女人,很多他都忘记了,脑海里面却也是浮起了江采和崔清河的倩影。
是呀,他此生大约不会有女子相伴了。
江采能接受林墨初的黑暗,赞同林墨初的所作所为,可林墨初却嫌弃她不够善良温柔。
至于崔清河,她是足够善良和温柔了,却被林墨初的黑暗吓得转头就走。
这本来就是林墨初的苛待,他要女子完美的理解他,又足够的纯善。这样子的女子,却也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这足以让林墨初注定孤独终老。
林墨初却也是唇角绽放了一缕甜蜜的微笑,他温和的看着染秀:“外头都说你家大人心肠狠,就你这个小丫头,竟然不知道怕,还这样子的没大没小的。”
“爷,你又在打趣染秀了。你是什么样子的我,我自然是知晓,你的极好的。便是陛下,也是知晓你的忠诚。”
染秀这样子说着,面颊也是流转了几许的红晕。
林墨初微笑,她口中的陛下是当今的龙胤帝,也是当年的龙章太子。
栽在林墨初手底下的政敌,无不是下场凄然。纵然是罪证确凿,却也好似隐隐有了阴谋者的身影。
一次两次,许还是巧合。可是次数一多了,便是传开了,这一切都是林太傅的手笔。
那俊美狠辣的林太傅,似乎也是隐隐染上了一层莫名的神秘气息,让人不自觉的害怕起来。
可林墨初的可怕,对于女人,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自然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的。
染秀对于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视若无睹,自家爷怎么会是这样子的人呢?
自己不过是区区的婢女,林墨初却也是将她给宠上天,自家大人,绝不是传说中那样子的人。
染秀不自觉维护林墨初,一颗心都给了林墨初。
林墨初含笑,却不觉想起已经落狱的石家。
虽然全家流放,可是他不喜欢养狼崽复仇的戏码。
其实流放的途中,是很容易死人的。
林墨初淡淡的想,也许自己应当加一点戏码。
这样子,才干脆利落一点。
“染秀,好好的唤了我起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儿跟爷说?”
林墨初眉宇含情。
染秀送上来一枚锦盒:“这是齐将军送来赔罪之物。”
她打开,里面两颗珠子十分圆润,柔柔生辉。
一瞧,也是价值不菲。
林墨初拿在了手指间,轻轻把玩,旋即合上。
他不觉微笑:“染秀,你知道的,我从来也是不会收这些个东西。”
要知晓,他从来不图财帛。
什么金银珠宝对他而言也没有吸引力。
染秀眼睛里亮晶晶的,对林墨初充满了佩服,自家大人却也果真是个好官。
林墨初微笑:“你告诉他,我对他没什么见怪的。”
有些人是必除的死敌,有些人却是需要打压的。
林墨初要的就是这个齐将军的服软,而不是要他的命。
他拿捏玩偶,也是十分有心的。
“那齐将军纠缠不清,似有些话儿要跟大人说,不如,大人去推脱吧。”
染秀还当真是被这样子的阵仗给吓着了。
林墨初一笑,他也是想要看看被吓破胆子的狗儿,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缓缓的步入,齐将军顿时跪下了地上,涕泪直流:“大人,大人,我知道错了,我当真知道错了。”
林墨初瞧着他这样子,内心忽而浮起了微妙的快感。
“区区东西,不成敬意。对了,我还为大人的亡母立庙,供奉大人的母亲,就在京城。大人是神仙中人,大人的母亲自然也应当好似仙人一样被供奉起来。”
齐将军这样子说,林墨初忽而面色一僵!
他已然察觉几许不对,可是却也是并不知晓是谁算计了自己了。
林墨初的出身,也许并不是无懈可击的秘密,可是如今也是没有人大肆宣扬了。
没有人敢。
齐将军眼睛里只有恐惧,林墨初咬牙切齿的想,不是这个废物。
很快,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是查了清楚了。
是石家的人,有个忠奴逃了,却故意算计齐将军。说林墨初纯孝,给林墨初母亲建庙,必定能讨好林墨初。
齐将军并不知晓这段公案,故而也是迫不及待的拍马屁。
可是当这座庙修好时候,关于林墨初的身世,顿时又再次被议论起来,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实在是一桩可笑的事情,林墨初出身卑贱,见不得人。好歹也算个英雄不问出身,也能压下来。
谁能想得到呢,居然有个给妓女立庙,让人去跪拜。
谁会去拜一个婊子呢?
林墨初当真疯了,居然是会做出这样子的荒唐时候。
所有的人都笑话,林墨初居然是如此的疯狂。
那齐将军知晓真相,回去喝了几杯酒,吓得心疾发作,就这样子死了。
这让林墨初暗恨,就算此人不死,林墨初也是留不下这等蠢物。
他已然学会如此面对这些锋锐的挑衅,在别人好奇的眸光面前镇定自若。
不在人前崩溃,挖开自己的伤口,给别的什么人看。
可内心仍然是十分难受,就算弄死石家满门也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可当整个明都的人,以为关于林墨初的这个笑话会永远是笑话时候,那一道圣旨却也是送到了林墨初的府邸之上。
那一日,整个中辰的官员都是记得。
百官齐至,林墨初更奉旨随行。
他们来到了花艳娘的庙前,端木龙章踏入了其中,走道了神像的跟前。
这一刻,甚至有人以为陛下会杀了自己的老师,免得他有辱朝廷。
然后陛下只是拈香,清声说道:“太傅母亲原本官宦出身,因为家中中落,沦落风尘。后又缝补洗衣,养大林太傅,实在是值得尊敬的女子。”
林墨初怔怔听着,瞧着端木龙章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随即,他又听到了端木龙章宣布,从此以后,获罪家族之女不可卖为官妓。
男人有事,不连累妻儿。
中辰上下,均是如此。
不然有此律令,害了多少无辜女子。
他发着呆,忽而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陛下啊陛下,我的学生,只盼望你一辈子也是不要给予我背叛的机会。
林墨初极认真的看着端木龙章,他连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心生背叛。
再如何感动也是不能保证。
权力对于林墨初的吸引力是致命的,让任何的感动都会黯然失色。
却真切的期待,期待端木龙章不要给自己机会。
他希望自己这个学生能够强大,这样子一来自己也可以安安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