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名发话后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只是想占便宜,并不是想将自己活命的机会搭进去。
“愿意留下的人就过来按手印,不愿意的就走。”等了片刻见没人吭声了陈名才开口,“我丑话说在前面,按了手印就给我老实按照规矩来,要是谁中途整出什么幺蛾子,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陈名声音不大,但就是这略显平静的语气却让所有人都生出了一层冷汗。
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齐远富指派人带着陈名他们去新的地方把他们都安顿好,他端起茶杯,看向将那盖满红指印的纸收起来的林凤琴心中还是不解。
“林大娘,其实咱们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又出钱又出力的找了这么一批人回来,刚才那情形看,还不一定都是会感恩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林凤琴笑笑。
现在物资对她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但收买人心的机会难得呀!
很多人都不理解,包括王翠香。只是她作为儿媳妇不敢说罢了。
谁都不知道林凤琴是在下一盘早有预谋的大棋。
*
就如同林凤琴预想的那样,下了数月的雨渐渐停了,但镇上涌入的灾民却越来越多。
但好在北街已经被他们所占据,此时的他们就像是地头蛇似的存在,就算是后来涌入的灾民也不敢随意越界跟他们对上。
“还好当初咱们没去县城。”
齐远富擦着额头上的汗匆忙走进来。
这段日子虽然也不缺吃不缺喝,但他的身形看着却明显瘦了不少。
“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这些天不是雨停了么,我就派人去县城想看看情况,谁知道都还没进县城呢差点人都回不来了!”
“县城已经封城了,只能出不能进。城外聚集了大批暴动的流民......”
官府无作为,守在城外的流民们没物资没食物,周边能吃的都被刨干净了,据说已经发生了“人食人”的惨剧。
“还好伙计机灵,弃了马匹和身上的银钱才捡回来一条命。”
此时齐远富已经顾不上产业了,说起伙计带回来的消息还心有余悸。要是当初他们去了县城那现在肯定讨不到好!
“别的管不了那么多,咱们得稳住。你交代你的人了吗近期千万不要喝生水,一定要煮开!”
“放心,我都交代下去了。”
可怕的不是灾后重建,而是疫情。
说完林凤琴也坐不住了,起身去找到正在院子里玩的孩子们。
“兰儿快来!”
听见林凤琴喊自己林兰儿直接扔下了一群尾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奶~”
流民中小孩不少,再加上后来陈名从神祠接回来的那一群,都安排在了林凤琴住的院子。
最近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忙得歇不住脚,林兰儿也懂事,没再像从前一样黏着林凤琴,而是默默负责起了管孩子的事。
林兰儿年纪不是最大的那个,但却在不知不觉中俨然成为了小孩群体的领头者。
“兰儿乖。”摸了摸小孙女的头,“最近别忘了奶奶交代你的话啊!”
“嗯!兰儿没忘!也督促他们都勤洗手,水喝的也都是娘和婶子她们烧好放在保温壶里的!”
见小孙女把这些记得一清二楚,林凤琴也稍微放下心来。
可有时候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次日,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的陈名就沉着脸找到了林凤琴。
“南街那边好像出乱子了。”
“怎么回事?”
见他脸色不好,林凤琴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刚才在街口遇到李大夫,他让咱们近期能不出北街最好就不要出去,南街那边陆续有人不明原因发热呕吐腹泻。”
镇上南北两条街已经被彻底隔开,街口之间每天都有人巡逻守卫,怕的就是后来的流民引起暴乱。
在北街封锁之前林凤琴去找过李青想把他也接来,可是那一心行医救人的倔强老头却死活不愿意。
发热呕吐腹泻,就单凭这种症状并不能确定到底是痢疾霍乱又或者其他。
陈名走后林凤琴就进到供销社的合作药店里把药柜里所有的药搬出来一样样仔细查看着。
药柜里售卖的大多都是普通常规的日常用药,将腹泻退热的先摆在了一旁,随后又零零散散的拿了些消炎药和标明了止咳化痰的中药制剂才匆忙朝外走去。
到了院里,她又随手拿了晾在院里的一件补丁压补丁的衣裳套在外头
“翠香,我出去一趟,等大河他们回来你让他去找陈兄弟。”
怕跟王翠香说不明白,林凤琴又着急去找李青,干脆就让她转告到时候让陈名跟他们说清楚。
见她急匆匆的样子王翠香忙跟在后面问:“娘您要去哪?”
“我去李大夫那一趟,等事情处理好了我再回来。”
李大夫?
想到李青的医馆开在南街,王翠香慌了,可她又没办法劝阻婆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林凤琴知道灾情发生时的惨烈,可当她走进南街时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两边的差距。
最近北街但凡是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很忙,就连顾承元那小小的孩子也一天见不到两面。
虽然物资不缺但也不能没有规划的随意使用,于是这个担子就落在了唯一能胜任这件事的顾承元身上。
虽然忙碌,但北街百姓的生活却在各方维系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她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了,但此时走在南街的街道上却依旧不由得毛骨悚然。
上辈子也遇到过灾情,但当时是万众一心。
现在——
林凤琴感受着四周投向她的目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街道两旁或躺或坐着的人面颊枯瘦双目无光,扫过疾步往前走的林凤琴,发现是个穿着褴褛的老太太时才又神情麻木地转过头。
眼看着离医馆越来越近,林凤琴的心情却没能放松下来。
入眼可见满地狼藉,只顾着看前方的她不小心踩到一枚圆形的物体,突然脚下崴身子朝前滑去。
好在这些日子没偷懒一直都保持着每日的锻炼,这才让她反应极快地稳住了身子。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低头顺着往下一看,脚边那拳头大小的骸骨顿时将她吓得胃里一阵翻涌。
算了算日子,就算是在三伏天去世的人也不会那么快就腐化成白骨。
而骸骨上残留的那些干涸血渍仿佛说明了它主人的结局。
饶是林凤琴这样心性坚韧的人此时也被吓得脸色煞白。
“李、李大夫!”
老远就看见了正在医馆门前忙碌的身影,喊出这三个字时她声音都不自觉地发颤。
李青正在给病人们检查,听见喊声一回头就看见被堵在人群外的林凤琴。
“哎哟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人转告你最近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嘛?!”脸上满是急切。
要说近日来整条南街最安全的地方是李青的医馆,但最危险的地上也是这。
对于大夫所有人都保持的崇敬,没人会在医馆闹事,但此时这里躺着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传染源。
“我来给你送药。”
看着比原先更清瘦的老头,林凤琴心里的惧怕也消散了不少。
她定了定心神将藏在怀里的小包袱拿了出来。
“我没敢带太多,每样先给你拿了一盒,要是有用的话我再去给你取!”
看见那包袱里露出来的药片,李青所有劝她赶紧走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后他定定地看了林凤琴一眼:“若是咱们能逃过这次灾难,老夫定视你为一生挚友!”
忽然林凤琴被李青的郑重逗乐了,她牵起唇角:“你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都不怕,我可比你年轻!好了不说了,赶紧让我进去,我给你说说这些都是什么药。”
为了掩人耳目她在供销社里就把所有的药盒子换成了油纸包裹,上面用铅笔写上了她自己才能看懂的种类和用法用量。
有了李青在前头带路林凤琴很顺利地就进了医馆。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忙着煎药的药童此时眼下都已经一片乌青。
本就不大的医馆此时早就已经塞满了人。
病情严重的住在里面,要是能动的就直接席地躺在外面,此时根本顾不上环境好差了。
“你先熏熏,祛祛邪气。”
李青拿来艾草围在林凤琴四周来回熏了一遍。
消毒的意识让林凤琴在心里赞叹。
“最近你们别喝生水凉水还要勤洗手。”
“这天冷了喝凉水是不好,可我根本没有那么多工夫再去给人烧热水呀!”
医馆笼统就他和小童两个人,一波接一波的病人他们两每天就只能轮流迷瞪上两个时辰,再说了那么多的病人,他烧热水也来不及烧啊!
“不是,前阵子连天的下雨,那水里......”
林凤琴把生水有可能是致病源的知识都告诉了李青。
“哎呀!那可怎么办啊!”
现在李青对林凤琴的话那是深信不疑。
见满脑子只想着看病救人但几乎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老头满脸发愁,林凤琴轻叹一声揽下了这件事。
她走出门对着横七竖八的灾民道:“现在还有力气的都跟我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