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馄饨汤里猪油和葱花漂浮着,黎岸双眼酸涩,在英国治病的那段时间,作为母亲的黎婷婷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寸步不离的陪伴,念着无聊的笑话,数着药品的颗粒,当药物副作用一次一次侵袭身体的时候,她就用力地抱着,隐忍着泪水,竭尽所能扮演一个坚强的母亲,满嘴念着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你生病了,你现在是个病人,你要好好吃药好好配合治疗,你要相信妈妈会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个世界总是在糟糕的时候变得更加糟糕。黎岸只想得到一颗真心,干干净净的心。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有过敷衍有过厌烦,这都是人之常情,说实话我也挺讨厌当时的自己,事多还矫情,你现在对我的好不会只是因为对我心存愧疚吧,就像……就像你对佟嘉鸾一样,明明受到伤害却还假惺惺地迎合,你真虚伪。”
章嘉许看着黎岸,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面对阳光生活过,有名无姓。
以往幽暗,偏偏又死死困住自己。
实践而言,也不是一次自我面对就可以解放。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只有把所有的力气握在手心里,表情才不至于那么沉重。这已经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爆发,以前的他会愤怒,会暴躁,会用尽力气把不开心的气撒出来,而现在的他做什么都很吃力的样子,连最难过的话都说的轻飘飘的,咬紧牙齿不知道多久,牙龈都酸了,章嘉许用克制而缓慢的语气问他:“那你说,我是因为什么?”
黎岸哽咽。
慈悲?
同情?
恻隐?
怜悯?
太多的东西比这碗滚烫的馄饨更难以下咽。
他实在太过理性,面不改色地从冰箱拿出两罐可乐,“太烫了,等会儿再吃,你喝吗?”
黎岸站起来踹开凳子,只想离开这个恶魔。
“你说你不喜欢浪费时间陪你妈妈看夕阳,说实在是无聊,可是你从来不缺席,还乐呵呵的,是为什么?你说你恨你父亲,说他是个伪君子根本不配为人父,但是他生死未卜的那几天你几乎彻夜未眠守着他,是为什么?你觉得我这么差劲却还是对我好,又是为什么?”
黎岸不敢看他的眼睛,怯怯地重新坐好,端起桌上的馄饨,汤汁里飘着葱花,热气从汤里散开,迷湿了眼睛,这几句话几乎让人奔溃,黎岸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稳住,“我不知道,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还能拿你怎么样?我大概只能杀了这只馄饨。”竹筷上戳着一只馄饨,举着,“黎岸,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你不爽,你就离开它,如果是我,我改。”
那天夜里,黎岸睡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自己的灵魂化作了一只在荒野上奔跑的路,荒野上电闪雷鸣,鹿只能一直跑一直跑,仿佛正在历经刀山火海,若不跑则是九死一生,突然闪电变成利剑从天而降,扎在鹿身上,不疼却鲜血直流,红色偏黑的可怕液体,鹿奄奄一息。突然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少年,白纱蒙面,看不到容颜,手握着剑柄,奋力拔出……
鹿身上的伤口,竟然慢慢愈合了,少年离去,而天渐渐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