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冯府之人将薛蟠及其豪奴状告后,通知了各路亲朋好友,将冯渊的牌位上书,置于宗族佛坛,表示祭祀死者之灵。
因冯氏一族信佛教,便寻了一位僧尼为其行法事,以助亡者神识早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虽说冯渊死的很是冤屈,但依旧入了冯氏宗庙,并刻了木牌供后世族人上香、祭拜,他无甚后代子孙,葬礼皆是族人操办,算是十分仁道了。
冯府的一众下人们,则暂待在冯家小宅,一方是为接下来的官司提供口供、人证,二是跟着照料家宅、操办葬礼。
至于冯渊留下的一座小宅和薄业,自然被冯氏的族人承袭了去,而那承袭之人则每年祭拜冯渊,上香火、烧纸钱。
这不算吃什么绝户,主要是冯渊无兄无弟,甚至连一个三服亲人都没有,家产不给族人,难道等着被外人占了?
冯渊在九泉不知是否乐意,总归有人记得自己,不亏,不亏啊。
方说此时,薛蟠得知了此事,心中后悔了许久,他本不想闹出命案,更未想着打死冯渊。
他未再挑逗英莲,念着这件案子,自个在院子急得团团转,背着手来回渡步了一整个时辰。
虽说他平时惹的祸多了,但还从未搞出过命案,心中顿时没了主意,母亲和妹妹她们也不在身边,只得去了三舅王士腾的官邸寻求帮助。
官邸的正厅内,薛蟠面不改色的走进其中,见舅舅未起身迎接,只一声不吭的冷着脸,心中突然咯噔几下,深知坏事了。
王士腾看着自己的侄子弄出的这种冤案,气的不由分说的上前给了几巴掌,也顾不得什么文人风范了。
只听啪、啪几声,薛蟠忍着疼痛和红肿的脸,低下了那高傲的头。
只听王士腾怒斥道:“你还有脸来!二妹平日里太放纵你了,方才惹了祸,斗殴就算了,怎能打死人!”
薛蟠急忙回道:“舅舅,万事都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叫下人打死他的,我还让那些下人及时停了手呢!怎料他们下手太重”
“对了,舅舅,他们是私闯民宅啊!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哼,那豪奴不知轻重,你难道就不知吗?日后莫叫我舅舅,真给你父亲长了脸,至于私闯民宅,人都死了,你觉得说此话还有何意义!”
王士腾捂着沉闷的胸口,面露难色,唉道:“你且回去吧,好好反省!听候审判”。
薛蟠面色透露一丝懊悔之意,但终究改变不了过去,上前拱了下手,说道:“舅舅保重身体,侄儿先回去了”
……
薛蟠是个恶人吗?当然是,但只论此事的讲,薛蟠与冯渊都喜甄英莲,并交了钱银给拐子,对英莲这丫头皆不相让。
之后,二人起了争执,为了争夺英莲,自然要比谁的拳头大,互殴之下,冯渊平白身故,真正是了逢冤二字。
他是个可怜人,但命运如此,封建社会哪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呢?诺大的周廷,冤假错案无计数,只能怜怜叹一声,勿将今时看作古啊。
……
隆治十一年,五月二十日。
应天府衙门,知府王士腾正式审判冯渊案。
作为前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王士腾对司法有着较深的理解,断案更是十分在行,平反过浙江沉积多年的三大冤假错案。
浙江清吏司为刑部十三清吏司之一,每司各设郎中一人,正五品,员外郎一人,从五品。
主事二人,正六品。各分宪、比、都官、司门四科以治其事。
冯渊一案不算复杂,王士腾只听了双方供词,到现场观察一番,便捋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衙门的公堂中,高高正挂一个写有“明镜高悬”的匾额,其下置审案桌,并摆有官印、文书、案卷,及签简、朱砚、惊堂木等物。
黑色的审案长桌前,有三位官老爷正坐,为首的是一位身穿云雁绯袍的中年男子。
其身旁两位,则身穿白鹇青袍,面色不怒自威,俨然是一位五品官。余者,另有几位身穿青袍的低级官员。
公堂上,左右各列八名黑袍衙役,及一众帮闲,下方右首的是原告冯家人,左首被告薛家人。
冯家来人十余位,有男有女,个个哭的眼睛通红,虽抽抽啼啼,但却不敢哭出声来。
薛家这边,有薛蟠及其府中的老管家,后方则是打死人的那十三个的豪奴,见他们面黄肌瘦、毫无精神,便知已经关押了许多天了。
老拐子亦被看押进堂,这诺大的应天府,哪处都有衙役、帮闲,根本跑不掉。
“原告、被告皆已来齐,即时开堂,原告冯家讲述原由”。
王士腾看着堂下众人,朗声道。
虽说自己早已清楚缘由,但该才程序必不可免。
只听那冯家下人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
“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地之恩不尽”
“被告薛家述”
“冯渊私闯民宅,与家主互殴,罪有应得,那十三个家奴失手打死人,小的认罪……”
待那薛家下人说完,少顷,王士腾才缓缓道:“本府悉知,薛蟠指示豪奴失手打死冯渊,你家主人死的冤枉”
“然,祸起缘由,皆因拐子拐卖幼女而起,其罪十恶不赦,处以极刑,即刻绑赴法场”。
说着,王士腾抽了发签,扔到堂下。
“岂有这样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
案堂上,一位青袍官员忽然出声道。
只见他愤愤不平的盯看着堂下薛家人,一双眼眸隐现丝丝鬼祟之意。
众人听其言语正直,见其面色浑然,风态清流,大有威严凌然之像,便觉是个铁面无私的父亲官。
原来,这人是贾雨村,品级正五品的应天府同知。
这时,王士腾无意瞥了其一眼,那贾雨村耳听八方,眼观四路,自然看见了这无意一瞥,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言一句。
知府,通俗来讲,即管理本府所有事务,同知、通判皆是辅助其管理,可给权力亦可不给,因此二者权力极不平衡,历代的同知,甚至出现过无资格与知府同坐的事情。
王士腾见其沉默不语,方才满意回视,目光望向堂下众人,朗声道:“薛家众豪奴打死冯渊,其罪当诛,各仗六十,流放千里,无特赦不得还乡!”
嗯,不用特赦了,根本就回不来。
流放千里,在古代是一种十分严苛的刑罚了,押送到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并徒步走完千里的路程,将罪犯流放千里无异于宣判死刑。
此言一出,那十三个豪奴瞬间面如死灰,眼神或愣神,或认命,或不甘。
心中想着自己当时为何下手如此之重,若下手轻一些,恐怕不是这个现在局面了,悔不当初啊。
冯家众人则是皆大欢喜,若不是在衙门,众位父母官在此,都差点拍手鼓掌。
其实冯家清楚此行目的,不过是来多要些银子的,毕竟不可能斗过人家,拿些钱财才是正事。
王士腾自然看出来了,他们左右不过为的是钱。
王士腾将铁面无私展现的淋漓尽致,正色道:“国有律法,杀人偿命,薛蟠不能免,薛家更不能免”。
“然,因冯渊私闯民宅,与人斗殴,被告薛蟠减轻处罚,且其主观原因未想致人身死,特改流放辽东,后日动身”
嗯,辽东战火纷飞,动荡不堪,普通人去了九死一生,但是其二舅前几日才升了九省统制,巡查九边去了,其中自然包括辽东。
周廷设九边巡按制度,派固定的钦差大臣巡察,王子腾便是这钦差大臣了。
不过依实际权力来看,实则是明升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