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他扔下她离开,即使是父母气的一病不起,即使是她艰难的生下他们的孩子,甚至于父母离世时,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豁出一切的哭。
谁也没有想到,铁打的仇红袖在这之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去找人,甚至带着女儿搬进了城里面,靠着自己的医术,以及早些年还留下来的一百两黄金,买了一个小院子,请了私塾先生、绣娘、琴师等等,开始教导他们的女儿。
十岁那年,仇贞终于不再过漂泊的日子,安心的留在杨柳镇,过起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生活。
为了能给她提供更好的环境,以及得到更好的教育,更为了她们母女俩将来能够走进将军府,仇红袖的付出,是无法估量的……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子,还要请各个老师,单靠她在医馆里给人磨药那根本就挣不了多少钱。
幸而仇贞这孩子懂事,看到母亲如此艰难,还会在闲暇的时候接一些浆洗衣服的伙计补贴家用。
可是这伙计夏天还可以,冬天仇红袖说什么也不让她干。
心灵手巧的仇贞很聪明,属于那种一点就透的孩子,在学业上倒是没有让红袖操心,尤其是那些钱花的很值,没有让仇红袖有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随着她的绣工越来越好,也能接一些伙计时,便弃了那浆洗的活。
可是这样的日子不过维持了五年,五年后的某一天,家里突然冲进来一窝土匪。
那些人老早就听说了仇红袖的艳名,若是一两个土匪,他们是不敢上门的,那仇红袖的泼辣劲,绝对不是一般人敢惹的。
可是这次来的却是一帮子土匪,这么多人对付一两个小女子有何难?
仇红袖就算再有本事,可她终究不会武,终究只是个女子,即使她拼了命,可依然落在了那些人的手里。
对方本就对她们两人意图不轨,老的自然是想要抢到寨子里当压寨夫人。
至于小的,这般的水嫩,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所以将两人打晕后,并没有为难她们。
是以,当母女俩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们手脚被绑困在马车里,路况极其颠簸,她们直接猜测很有可能是山路。
母女俩对望一眼,仇红袖示意仇贞转过身,不顾流着血的牙,硬是将她手腕上的绳子给咬断了。
得到自由之后的仇贞,立即转过身将仇红袖身上的绳索解开。
母女俩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掀开车窗,惊喜的发现马车后面没有人。
显然她们料定了她们两个弱女子不可能从马车上逃出来。
所以马队都在前面,车上虽然有两个人,但若是她们配合的好,那是完全有可能逃出来的。
母女俩瞧瞧一合计,知道若是不趁现在逃跑,只怕今后就没有机会了,不管再难,也要不顾一切的逃出去。
而事实是,她们真的做到了,果然,逆境中的人,潜力是无穷的大的。
虽然跳下了马车,要成功的逃脱了,可山况她们一点也不了解,还是在大白天的,根本就无处藏身。
加之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会想起来去看看她们,这一看不打紧,立即发现她们逃了。
而这个时候,母女俩才不过逃了一刻钟,对方的马队很快就折回来,朝母女俩逃跑的方向追。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前路有多艰辛,如果就这么被抓了回去,她们的一生就毁了。
仇红袖拉着仇贞的人,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可人的腿哪里比得上马腿?
最终,红袖的腿上中了一箭,再也无法逃了。
可她不想女儿落入这些贼人的手里,一边发了狠的让仇贞逃,一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拖住了为首的首领。
那人本来是没打算要她的命的,可她发了狠的模样委实下了所有人一跳。
两人拉扯间,男人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下,身后的人见状,毫不留情的刺了她一剑。
仇红袖倒了,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死之前,目光死死的盯着仇贞的方向,眼里写满了不甘。
仇贞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踉跄着爬到了母亲的身边,抱着她的身体嚎啕大哭。
那是仇贞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无助而绝望的哭泣。
那些贼人的耐心毕竟是有限的,看着呆若木鸡的仇贞,以及死在地上的仇红袖,不由咒骂了一句。
然而,就是这样一声咒骂,却将沉浸在巨大悲痛下的仇贞拉回了现实,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突地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她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的朝那些人走去。
尽管坐在高头大马上,可看着面前朝他们走过来,目光阴沉的可怕的女子,饶是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也不由背脊一寒。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倔强女子的眼底,写满了仇恨,看向这些人的目光,已经宛若死人。
大抵,真的是她命不该绝吧,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般陡峭的山路上,竟然会走过来一队人马。
几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几位样貌不俗,性格各异的美男子,身后的马车更是奢华气派。
尤其是,马车的四周赫然围着几位侍卫模样的人,车后,更是跟着大量的军马,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
那些土匪一看这情况,哪里还顾得上仇贞啊,马头一扯,逃命去了。
在他们走后,仇贞仿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软软的瘫在地上,抱着那早已没了呼吸的仇红袖,低声的啜泣着,不时的呼唤着。
“娘,那些坏人已经走了,您快醒醒,娘,您醒醒,好不好?女儿求求您了,醒醒啊,醒醒!”
几位美男子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如果他们就这般绕过她走了,或许杜家也不会有而今的下场。
可惜的是,就在马车即将走过时,马车中却响起了杜云歌轻柔好听的声音:“停!”
前面的几位美男在听到她的声音时,似是一点也不意外,眉头虽然紧蹙起来。
可眼底闪过的却是深深的无奈,似乎对于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当杜云歌一袭华贵的鹅黄色衣裙,高贵典雅的出现在一脸狼狈的仇贞面前时,仇贞仰着泪痕斑斑的脸,满是抗拒的看着这突然走上来的女人:“你要干什么,走开!”
“喂,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家小姐这是要看看你娘还有没有救!”
说话的是杜云歌身边脾气最为火爆的小喜鹊,一看仇贞那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将自家小姐保护在自己的身后,叉着腰指着仇贞,一脸怒意。
仇贞微微一愣,垂眸看了眼怀中的人儿,立即将仇红袖放下,跪在地上朝杜云歌磕了几个响头。
“求小姐救救我娘,求小姐救救我娘。”
杜云歌朝小喜鹊摇了摇头,喜鹊这才不甘心的让开了路。
云歌缓缓的蹲下身,那双纤细如青葱般白玉的手指搭在了仇红袖的脉搏上。
听了片刻后,又查看了她的眼睛,以及脖颈处的脉搏,最后,一脸歉意的朝仇贞道。
“抱歉,你娘她……,已经去了!”
仇贞原本被激起的一点点希望,这下,彻底的毁灭了。
她看着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仇红袖,哀恸的无以复加,抱着仇红袖,以往神采奕奕的眸底,写满了绝望……
杜云歌若是此时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话,或许她们两人的冤孽不会再继续。
可悲就悲在,就在她即将上马车时,腿脚却不受控制的又拐了回来。
这一回头,她的马车上,就多了一个叫做仇贞的女孩儿。
她的泛滥好心,杜家人早已见怪不怪。
而且这个女子也的确是个可怜人,是以救了她,除了那几个丫头有些不满外,其余人等,也就当她妹妹身边多了一个服侍的人罢了,谁也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本来,这一切都很好,很好,可是,当仇贞看到那个传说中的战神将军出现在他们下榻的小院,而这几个俊男美女又朝着那个男人喊爹爹的时候,仇贞的心,仿若被刀割了一般的难受。
想到那被草草掩埋了的娘亲,想想娘亲到死都没能见上她生父一面,想到她们被恶人侮辱,摧残的时候,她却被他的子女所救。
哈哈哈哈,冤孽,冤孽啊!
她好恨,恨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回来,跟着他们看他们父子、父女共享天伦,而她却只能站在阴影里,羡慕且嫉妒的看着他们一家人?
凭什么?
明明她也是他的女儿,明明她的身上也流着他的血,可为什么待遇会如此的天差地别?
当别人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和娘亲却因为一个铜板,与别人争执不休,娘亲甚至还要忍受那些人言语上的侮辱。
当他们浩浩荡荡的出门,她和她娘亲却被歹人掳走,即使是绝望,即使是肝肠寸断,却也没有人来救她们,没有人来可怜她们。
为什么?
为什么?
杜如晦,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毒?怎么可以?
从那一天开始,仇贞的心思,彻底的变了,她不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将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当做了与那些土匪毫无两样的仇人对待。
哪怕是杜云歌与她称姐道妹,哪怕杜云歌进宫做皇后,也将她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带进了皇宫,不管她对她多么多么的好,她那颗已经冰凉彻底,扭曲的性格,已然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只要是杜云歌喜欢的,尊敬的,疼爱的,她都不计一切的夺走。
卫瑜琛,便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与她存在一样想法的人,竟然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她今生今世都为之托付的所在——卫瑜琛。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接近她,就已经存在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为了使卫瑜琛相信她,也为了成功的帮助他的计划成功,两只狐狸,一拍即合,设计了一桩桩一件件可怕而无耻的毒计。
不管是卫逸与杜云歌的感情纠葛,更不管杜家几个少奶奶先后落胎,杜家夫人好端端的卧床不起,亦或者是杜如晦连连受迫害……
从救回仇贞,从嫁给卫瑜琛,到为他生下皇长子,不过七年的时间。
杜云歌就从骄傲的公主,沦为了灭门的罪魁祸首。
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渣男贱女在她面前嘚瑟,却没有动手的能力。
她好恨,她恨的肝肠寸断,恨得追悔莫及,恨得咬破舌头,银牙咬碎,却也无法改变杜家灭门的悲剧。
仇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呵呵,那个她救回来,并示弱亲妹的她,竟然帮着这个男人,一点一点的将他们杜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杜云歌仰天长啸,喷出一口鲜血,最终带着遗憾与不甘,离开了人世。
杜家灭门之后,仇贞很快上位,上位的同时,她立即命人灭了那一帮子土匪,拿他们的鲜血为娘亲祭奠。
对于杜家,她不可能没有心,再怎么说,那个人终究是她的父亲。
她曾经试图给杜如晦送信,可惜的是,被卫瑜琛阻断了。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她,有的,就只有利用,不停的利用,利用。
直到,将她榨干榨净,才将她丢在一边。
她以为,他会杀了她,可是,竟然没有。
仇贞虽然奇怪,但并未多想,反正她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与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是她绝技没想到,卫瑜琛居然会封她会妃,赐封号‘珍’,珍宝的珍,从何时,她竟然成了他心头的珍宝?
呵呵,这个名号旁人或许会羡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多么讽刺的嘲弄。
他能将相伴了他七年的妻子和六岁的孩子都推向地狱,就足以可见这个人根本就是无心的人。
没有心,何来的爱?
呵呵,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搞不清楚到底杜云歌在他卫瑜琛的心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可是,每当她觉得他对她残有感情的时候,他总会做出一些让她也感觉残忍的事。
不管是灭了杜家,灭了坤宁宫上下,亦或者对待杜云歌和卫澜,更甚至是斩杀与杜家有牵连的所有官员,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手段之残忍,雷厉之风行,与以往可谓是天差地别。
由此可见,他只有面对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存在时,才会不顾一切的斩杀,为了不留后患,他甚至可以杀人不眨眼。
虽表面如此如此的残忍,背地里,他又如何的好过?
起码在杜云歌死后的两年时间里,他未曾踏足过后宫。
如若不是从线人那里知道他每晚都会噩梦连连,她还以为他真的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
卫瑜琛,他的内心,其实是矛盾的吧?
纵然他深爱着杜云歌,那又如何?
纵然卫澜是他的亲生儿子,那又如何?
他们的身上,都留着杜家人的血。
她的爹爹,他的外公,手握重兵。
她的爹爹,他的外公,战无不胜。
她的爹爹,他的外公,是司幽国所向披靡的所在。
是老百姓心中的战神,是他国为之忌惮的所在!
他倒是想要忽略杜如晦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可无论是朝堂,是民间,亦或者是后宫,但凡他涉足的地方,总会有意无意的提及杜家,杜家,杜家,全都是杜家。
杜家乃将门世家,司幽国上百年来都靠着杜家来守护。
可只有他这一代里,从杜家出了位皇后。
所以,他怕了,他怕卫家会毁在他的手里,他怕杜云歌的儿子越长越大,杜家的风头会更加的强盛,会更加的让他难以控制。
所以,就有了后来的灭门惨案,而杜家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被灭门,被嫁祸,被百姓们所遗憾,最大的缘由就是她。
就是她仇贞从杜如晦的书房之中,偷盗了他的印鉴,是以,成就了杜如晦通敌卖国的一系列的罪证。
时至今日想起来,若是有人问她,可曾后悔过,仇贞或许不会像从前那样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后悔’!
现在,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娘亲穷极一生,也没能见上杜如晦一眼。
不管娘亲值不值得,但她总归是去做了,总归是爱过。
即使,她那所谓的父亲,压根就不知道与她有那么一夜风流。
但对于仇红袖来说,你哪怕让她重新选择,她依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从前走过的路吧?
她不后悔,可是她,真的后悔了!
她甚至想过,如果当初在她知道杜云歌就是杜如晦的女儿,她就与他们相认了,那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杜如晦会认她吗?杜云歌,还有杜家的兄弟姐妹,会认她吗?她会被杜夫人所接受吗?
当这一系列问题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仇贞沉默了,因为……,这些设想,根本就没有结果,不是吗?
不管你想的再好,这终归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人已死,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杜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便只剩下了她。
呵呵呵……,原本她可以拥有海洋,可现在,她只有孤苦伶仃的一滴泪,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吗?
杜云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恨你。
我只是羡慕,羡慕你有疼你爱你的爹爹,娘亲,兄弟姐妹。
哪怕是卫瑜琛,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到底将你捧在手心里疼爱过。
甚至,你还有一个为了你去死的卫逸,想到那位温润如玉一般的绝世公子,仇贞的心,又跟着一揪。
果然,所有恨的根源,就是女人的嫉妒心,对吗?
从前她嫉妒的是杜云歌,而今天,她竟然嫉妒起她的替身——郁烟。
不知过了多久……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可以开始画了,大家都等您半天了!”
慕涵看仇贞呆愣在书案前,刚开始还以为她在想画什么,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这才发现她走神了。
但周围人没说话,她也未曾打扰她,因为她不用去想,也知道仇贞在想什么,能让她这般盯着郁烟陷入思绪中的,只有她家主子杜云歌。
同样的,她还注意到,在仇贞盯着郁烟发呆的时候,卫瑜琛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