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梯通体如冰晶澄澈无瑕,被天光映照,顿时幻化出赤橙黄绿的瑰丽色彩,仿佛一道彩虹穿过云层,没入苍穹,直至隐入黑暗当中。
展长生沿桥不知行了多少时候,方才见到通天梯的尽头,透明台阶朝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各自延伸出一条透明桥梁。
若是连上来时的阶梯,总共便是九条分支。
各分支延展不过三里,尽头处便伫立着一道光芒四射的大门,白光莹莹,起伏不定,有若活物。散布在无边漆黑中,仿佛散布空间的几盏明灯。
待他在分岔处站定,身后阶梯也随之截断,化成了第九扇门。
展长生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机关的奥妙所在。
他换了两手持枪,轮转如风,连掐数个枪诀,将灵力灌注枪身。从主刃至枪尾,顿时爆出一道黑色虚影,转眼裂解成九道刺目森寒的剑气,朝着四面八方的九扇白光门扉呼啸冲去。
漆黑空间顿时被金、白、玄三色光影充斥,炸裂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待光芒散尽、喧嚣声止,九扇门扉,便已毁了八扇。唯有左首处残留的一扇门,孤零零伫立在虚空之中。
万籁俱寂时,展龙那有若锋刃铿锵的嗓音落在展长生耳中,便尤为动人心魄,他只道:“你如何识得这扇门才是真门?”
展长生闲庭信步朝那扇门靠近,一面柔声回道:“我家乡曾有传说:古有神国,域分九界,其上为神人居所,其中为凡人乐园,其下为亡灵冻土。忽有一日亡灵逆袭,而后诸神陨灭,九界崩毁,仅有一处神人居所残留……”
他立在门前,顿觉一股滔滔时空涌流扑面而来,别有一番旷古幽达的神秘气氛,又续道:“想来这残留居所,不是伏羲神国,便是云外仙宫。”
展龙冷哼道:“你故乡人怎的惯爱故弄玄虚,当真是闲极无聊。”
展长生不觉苦笑,唐国富庶,乐民安居,自然肯对这些小巧机巧舍下大功夫。展长生做如是想,自然如是回了展龙。那魔枪却沉默片刻,又突兀问道:“你那故土比之此处如何?”
展长生自然答得毫不犹豫,“皎月照萤光。”
展龙又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想回?”
展长生初时困惑,继而醒悟,不觉又再失笑,笑容宛若湖面涟漪,层层扩大。
展龙语调冷漠,问得晦涩,心下却无非是担忧他有朝一日事了拂衣,弃了魔枪,回转故乡罢了。
展长生单手握了枪身,朝肩头一搁,只觉那沉甸甸重量,分外令人安心。他柔声笑道:“师兄,旧时有术士铁口直断,只说我六亲疏离。如今能长伴师兄左右,就是今生幸事。往后自然也与师兄同进共退,不离不弃。”
他一面同展龙坦白,一面推开面前的门扉。
那门轴许是多年未动,甫一推开,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随即一片鸟语花香,草木扶疏的繁茂园林徐徐呈现在展长生眼前。
展长生迈入林中,身后大门倏然关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园林中林木苍翠,灵力充溢,更犹胜他手中的金塔异界,满地奇花异草,姹紫嫣红,仿佛珠玉生辉。空气清爽宜人,叫人仿佛荡涤身心,就连通身经脉仿佛也随之通透了几分。
草木间露出的小路以雨花石铺就,斑驳莹润,在成丛青竹簇拥下蜿蜒向前,隐没在一座喷泉假山之后。
展长生松手,任展龙化出了人形,二人并肩而立,展长生方才道:“师兄,这莫非就是……神国庭院?”
他话音才落,就有一道尖细嗓音自足下响起,喝道:“大胆蝥贼!竟敢擅闯我云外仙宫!找死!”
展龙闻言只一迈步,便将那发声的小东西踩在脚下,顿时咔啦啦断裂声响起,那尖细嗓音勃然大怒道:“狂、狂徒!竟……竟敢踩你爷爷!老夫非剁下你的脚不可!”
展龙冷笑道:“区区萤火,也敢同骄阳争辉。”他足下一番碾压,顿时将那小东西踩得吱吱乱叫,凄楚之至,惨不忍闻。
一个清朗男声喝道:“放肆,尔等自异界而来,本应远来是客,这般欺压我家宠物,是哪里的做客之道?”
展长生尚未开口,展龙已足尖一挑,将那小东西朝声音处踢去,又道:“原来如此,不过是个宠物。”
那小东西是一只巴掌大的刺猬,在半空时体型吹气般膨胀,化作一人高的巨大刺猬,翻身落在草地上。一身刺毛半数折断,纷纷散落后,又立时长出新刺。
那刺猬朝着展龙凶恶咧嘴,怒道:“老夫不是宠物,老夫乃是却邪灭魔的道家至宝,正一神剑是也!”
此时第二个男子嗓音又再响起,却比先前一人沉稳许多,只道:“正一,回来。”
那刺猬立时化作一柄玄金古剑,朝着竹林深处冲去,一面仍是嘶嘶叫道:“风雷!替我教训他!”
展长生料想这二人便是园林的主人,忙按住展龙手臂,低声道:“师兄,容我说几句。”
展龙一哼,便不再多言。
那二人已自绿叶掩映的羊肠小道转过弯来,现了身形。
二人俱是修士装扮,长衫翩然若仙,样貌约莫二十出头,前一人着朱色衫,长发直垂到踝,肤色白若冰雪,双眸狭长,薄唇如削,眉目轮廓锐利得仿若一枚极薄的刀刃。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傲慢矜贵之气。
另一人则着靛色衫,比前一人高出些许,眉宇间气度堂堂,俊美沉稳,手中所提正是那刺猬所化、自号正一的玄金灵剑。
展长生便朝二人稽首道:“在下斩龙门展长生,这位是我师兄展龙,贸然造访贵地,不胜惶恐。”
那朱色衫的青年冷嗤道:“你倒是个懂事的,你那师兄却……”
那靛色衫青年打断他,只道:“启洛,不过是兵器打架。”
朱色衫青年顿时面色一变,愕然道:“莫非是斩龙枪?”
展长生见那二人一起望来,只觉满腹狐疑,找不到解答,却只得应道:“正是斩龙枪,两位……如何知晓?”
那朱色衫青年见他坦白,顿时笑逐颜开,反倒去揶揄那玄金古剑道:“枪乃百兵之王,合该你倒霉,偏要撩拨你族王上。这事我可不管。”
那古剑又化作巴掌大的小刺猬,一滚便滚到展龙脚下,期期艾艾绕着展龙脚边磨蹭,细声道:“王上……老夫、在下、我、人家……”
展龙道:“不必拘礼。”
那刺猬方才垂下头道:“我适才不知王上真身,多有得罪。求王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这次罢。”
展龙道:“不知者不罪,平身。”
那刺猬立马蹦达得老高,欢叫道:“谢王上!谢王上!老夫得了一坛好酒,今日就借花献佛,送予王上!”
展龙蹙眉道:“口腹之欲不足道。”
那刺猬立时点头哈腰,“王上英明,王上金口玉言!”
那朱色衫青年任一枪一剑你来我往,转过身回了展长生一礼,“我姓风,名讳上启下洛,这位是我道侣,名唤风雷。”
展长生一愣,心道真巧。
实则展龙并不姓展,往日屠龙仙人也只以枪名唤作斩龙。当年他同斩龙枪初遇,只因自己姓展,便阴差阳错将斩龙误当作了展龙。如今二人结为道侣,就如同拿自家的姓冠上了展龙的名,就仿佛嫁入他展家一般,展长生私心里自然窃喜。
这一对神仙眷侣却不知是凑巧,抑或当真有人改了姓氏。
风启洛仿佛看透他所想,嘴角上弯,只转过头柔和看向风雷,只道:“风雷原是我家仆,所以从风姓。”
风雷亦是柔和回视一眼,便去同那一枪一剑一道探讨起武艺来。
展长生听风启洛嗓音释然,仿佛历经风雨沧桑,流离颠簸,而今吹尽狂沙始到金,不觉猜想着二人往日里不知有过多少波折劫难,才修得了今日之果。
风启洛已转过身朝竹林深处走去,又朝展长生笑道:“长生,你定然有满腹疑问,我同你分说清楚。”
展长生便长舒口气,迈步跟上,只道:“感激不尽。”
风启洛同展长生行在前头,风雷同两柄武器跟在后头,一道穿过竹林,眼前便显出一堵粉刷得雪白的高墙来。
风启洛又带众人顺着高墙绕行,一面开口为二人解释道:“这处云外仙宫,是由青元上仙所建。那位青元上仙修为高深莫测,我虽入化神之境,也是高山仰止,难望项背。”
展长生足下停滞了稍许,方才叹道:“这位仙人当真是无处不在。”
风启洛忆起同那仙人相遇的前前后后,顿时深以为然,复又笑道:“青元最擅长时空法术,能在九千世界自由来去,故而今在昔在,无处不在。我虽不过自他手中习得些皮毛,也是受用不尽。青元离去之时,将这云外仙宫托付于我,今日得仆从通报,见宫守珠亮起金光,果然迎来他预言的二人。”
众人且行且言,高墙上一扇朱红月拱门渐渐显现出来,风启洛略一抬手,送出一道雄浑灵力,那拱门顿时通体透澈闪亮,徐徐开启。
门中约有二十亩地大小,空空如也,唯有一片棕黑泥地,寸草不生。原来那泥地之上,覆盖了一处绝强的封禁咒术,展长生神识稍稍扫过,便被反弹回来,震得他神魂阵阵隐痛,不觉踉跄两步,随即腰身一紧,足下腾空,竟被展龙抱在怀里。
展长生在外人面前,终究觉出几分尴尬,只得按住展龙肩膀,垂目道:“师兄,我无碍。”
展龙略一蹙眉,很是不满,却仍将他放下。
展长生硬着头皮,在风启洛二人了然视线下尴尬一笑,“这阵法好生了得。”
风启洛道:“此处正是云外仙宫阵眼所在,乃是灵力养分最为充足之处,故而以咒法强行封印。”他朝展长生一伸手,“拿来。”
展长生略怔愣,问道:“什么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