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行了半盏茶功夫,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见一片空旷石洞中,赤红石柱左右成排矗立,犹若两列卫士,悍然守卫道路。
道路尽头,便见一座石龛,呈赤金之色,在一片火红中闪闪动人,尤为夺目。
展长生才欲迈步,展龙却横臂将他拦下,不等开口,展长生已明了他的意图。
石柱背后的深浓阴影当中,蓦然传来重重脚步声。
仿佛岩块彼此撞击、研磨,宏大响声回荡四壁。自石柱后头整齐现身的,乃是身高两丈有余,通身赤红的石像卫士,面目雕刻得方正刻板,手执长矛,身披铠甲,眉宇间森严威仪自现。
合计十二名石像卫士在宽阔通道中一字排开,唰一声将长矛指向展龙与展长生二人,随后齐齐发起冲锋。
十二座石像迈步之时,整整齐齐,极有节奏,震得地面时时颤动,犹若一股猩红巨浪排山倒海袭来。
展长生才欲腾身避开,却被展龙按住肩头,厉声喝道:“不过几块岩石,何足惧之。你也冲。”
话音才落,斩龙枪便现了原身,玄金之色愈发光耀,主刃笔直、副刃弯曲,皆长一尺、宽三寸,形状奇特,锋锐无比,光辉灿烂,散发暗沉金光。
展长生忙握住枪身,顿觉熟悉温暖灵力自掌心涌入全身,精神顿时一振。
他终究两世记忆牢固,如今那滚滚巨岩呼啸冲来,犹如凡人对泥石流,难免变色。
如今斩龙枪在手,展长生却是陡然间生出无穷勇气,大喝一声,两手牢牢紧握枪身,反倒迎头冲上去。
枪尖划出一道灿烂金光,将那猩红石流硬生生破开一个破口。
展长生只觉手腕陡振,更是催动全身灵力,强硬前刺,竟将迎面冲来的两丈石像当胸刺穿一个大洞。
那石像卫士手中长矛距离展长生面门不足一指距离,却再难寸进,须臾之后,便寸寸断裂,哗啦啦几声,化为一堆碎石堆叠地上。
展长生冷汗涔涔,却因一击得手,士气大振,反手长枪横扫,一股无形剑意强劲有力袭向剩余十一座石像,几座石像被阻了一阻,三座石像膝盖处顿时破裂,更有一座石像自右膝处断裂,轰然倒地。
展长生接连得手,行动间愈发自如放纵,杀入石像当中。
他身姿灵活,形如鬼魅,斩龙枪使得更是得心应手,如臂使指,往往攻其不备,不过一炷香功夫,将这群力道强横、体格坚固的石像一一击碎。
不过须臾,先前的搏杀战斗喧嚣便转为寂静,展长生望向满地的猩红碎石块,只觉一颗心咚咚狂跳,气喘急促,灵力在经脉中运行得愈发快速自如,却分外有种天地间任我纵横,无所不能的快意升起。
随即手中一空,展龙已重化人身,迈步向前。展长生急忙跟上,喜道:“这些石像徒有个头,果真不足畏惧。”
展龙停下脚步,却一语不发,只抬手略略轻抚他头顶,旋即再往那石龛行去。
展长生被这暧昧举动抚得耳根微红,不敢追问展龙用意,只得轻咳一声,同他并肩而行。
石龛约莫一人高,正面雕刻有两扇小门,展龙立在一丈开外,沉声道:“师弟,将石门打开。”
展长生心道,果真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可算到本少爷发威之时。
他立时精神抖擞,取出阵盘,堪堪要迈步上前时,那石龛的小门却陡然嘎吱一声开敞。
刹那间,热度狂涌而出,偌大一间大殿内热气腾腾,几如炼狱。
展长生后退几步,避开那炎热,却见自石龛内冲出一团几近漆黑的烈焰,又以烈焰为中心,幻化出一个巨大人影。
人影若隐若现,却依旧显出魁梧身形,贲张的铜色肌理,黑发披散如烈火张扬,面容犹如刀削斧凿,锐利异常。双目森冷且狂热,是个孔武有力,凶悍十足的三十岁男子,依稀有几分眼熟。
展长生尚在怔愣,展龙却已跪在那人影跟前。
那人影便仰头大笑,浑厚笑声回荡在大殿内,层层撞击,犹若金石碰撞,“斩龙,你终于来了。”
展长生顿时明了,便跟随展龙跪下,那人影正是屠龙仙人,他如今名义上的师尊大人。
展龙一言不发,只垂首不动,展长生眼角却窥到他手背上青筋隆起,却不知是愤怒抑或激动。
屠龙仙人的虚影此时却轻啧一声,视线落在展长生身上,“斩龙,许久不见,你这冷血冷情的非人魔物,竟肯同凡人结为道侣,我不在这些时日里,究竟生了多少巨变?”
展长生眉心紧蹙,强压怒火,沉声道:“我二人并非道侣。”
展龙亦是略略仰头,迟疑道:“哪来的道侣?”
屠龙幻影大声嗤笑,已在半空盘膝坐下,胸膛一点黑色火焰烈烈闪耀,犹若黑莲花盛开,映照得这虚影时时晃动,又道:“副刃为聘,血契为盟,亲也亲了,睡也睡了,既然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何必嘴硬?”
展长生暗暗咬牙,却仍是道:“副刃救命,是为施恩;结下血契,是为要挟。师……斩龙恩威并施,我二人如今不得不同命共运,其中种种复杂缘由,一言难尽……是以……”
展龙道:“长生已拜入我斩龙门下,师尊莫要再信口开河。”
屠龙仙人果然忘记调侃,怒不可遏,黑发犹若活物般在半空招摇,须发怒张,若非幻影无形无质,只怕立时就要冲上来揍扁展龙:“为何叫斩龙门,不叫屠龙宗?枉本座为你处处着想,你竟这般欺师灭祖!”
展龙却不回他,只是站起身来,立在一旁,又道:“长生,来拜见师尊。”
展长生便恭恭敬敬,对那幻影拜了三拜,“师尊在上,受弟子一拜。”
屠龙幻影却仍是怒道:“罢了,长生,去石龛中取卷轴来。”
展长生放下心来,依言而行。那石龛中放置有一卷灰白羊皮卷,粗陋古朴。
屠龙又道:“打开。”
展长生再依言而行,缓缓将卷轴展开,四个古篆大字便缓缓自羊皮卷最右侧显现:《乾坤九炼》。
屠龙仙人道:“斩龙枪被显王的魔龙血所污,是代本座受罚。故而本座殚精竭虑,才想出这个法子,徒弟,日后斩龙枪就是你的责任,万勿推脱。”
乾坤九炼,是炼枪之法,按五行四相,要将斩龙枪熔炼九次。
屠龙身影一晃,便不见踪影,唯有漆黑火苗悬停半空,凝实得有如一块极热的岩石。
屠龙唯有嗓音依旧回荡大厅,“乾坤九炼,不分先后。本座留下九座洞府,这金乌极阳火便是你的第一炼。斩龙,长生,九炼之后,魔性尽除,神枪重生后,其力能破碎虚空。彼时切记破空而去,莫在此世停留。”
展长生又再怔愣,展龙却道:“若得破碎虚空之力,吾必斩神王。”
屠龙仙人大笑道:“志气虽高,却不可取。斩龙,本座早已不在神国,路有终途,缘有尽时,莫留莫念,速速离去。”
展龙立在原地,眉心紧皱:“莫非同我被三界追杀有关?”
四周却沉入寂静,再无半点声息。
展长生见他神色沉郁,等了片刻才道:“师兄,只要寻回所有碎片,或是捉拿到知情者,一问便知。”
展龙方才眉宇稍霁,只一扬手,那团漆黑如浓墨的金乌极阳火便飞速落入掌中。
刹那间,只听足下石板隆隆振动,整座朱雀峰刹那间崩塌开裂。展长生足下刹那间裂出一道深长缝隙,展长生一时不稳,眼看就要跌落,只觉手腕一紧,已被展龙牢牢搂在怀中。
四周石块如雨纷纷坠落,炽烈旋风升腾盘旋,撕扯石块与这二人衣衫肌肤。
展长生只觉耳畔巨响炸裂,震得他神识胀痛难忍,呼吸间俱是焦热烈焰的滋味。展龙却更受波及,只手臂收紧,将展长生牢牢禁锢臂弯之间,几欲将他骨骼勒得作响。
展长生便回手将他紧抱怀中,喊道:“师兄,同我离开这里。”
展龙却听若惘闻,唯有骨缝间有极黑的烈焰朝外窜出,却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偏偏避开展长生躯壳,半点不曾伤他。
一块巨大如小山的岩石当头砸下,展长生匆忙取出阵盘,灵力飞快运行,四周眨眼间便垒起四面石墙,却又转眼间被砸得十去其九,堪堪留下不足一尺的碎石堆。
山崩声依旧震耳欲聋,展长生方才回过神来。他二人被压在巨石下方,展龙方才将他护在身下,他只得又抬头仔细看向师兄,只见展龙双目又是漆黑一片,无论他如何唤师兄,这次竟全无反应。
展长生忽然心有所动,抬手扣住展龙头颅下压。二人眉心贴合时,顿时一股极为灼热喧嚣的混乱灵力传来,震耳巨响仿佛无数面大鼓在耳边卯足全力敲打,震得展长生险些气血翻涌,呕出血来。
他心知此时所感所受,不足展龙身受的万一,展长生却不敢同他分享,只得分开二人印堂贴合,却反倒侧头靠近,轻柔贴上展龙双唇。
刹那间,仿佛清泉淋在炽烈炭火上,火热焦灼直冲胸臆,展长生紧皱眉头,却依旧任凭展龙汲取压榨,辗转吮缠。
尽管如此,他仍旧分出一缕灵力,在二人身周张开一层极薄的水膜,犹若剑域一般,将二人护在其中,阻挡山石砸落、地火烧灼。
朱雀峰崩塌殆尽,高山陷落成一片炽烈耀眼的岩浆大湖。这极淡的水膜便混杂在碎石中间,沉入岩浆深处。
展长生只觉灵力消耗如冬雪遇了酷烈夏阳,水膜转瞬就被炽烈岩浆侵蚀得摇摇欲坠。展龙吮他津液,将他牢牢扣紧在怀中,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他只得奋力将展龙推开些许,接连取出灵石汲取灵力,经脉中的灵力犹若滔滔江河,奔流不息。
不觉间地穴竟又被冲开数个,丹田内一阵似凉乍暖的柔和水雾凝结成水滴,灵力盘旋,竟隐隐有结为金丹的迹象。
刹那间,一声清越龙鸣悠远震响,展龙耳边的尖锐噪音顿时消散无踪。
一股神泉涌入展龙躯壳之内,竟将燃烧得愈发旺盛的红莲业火浇灭过半。
展龙双瞳重现了清明,展长生亦觉一股无穷无尽的清新力量自丹田滋长,贯彻身心。他便长啸一声,水膜顿时暴涨成青色水龙,撞开沉重熔岩,直冲天际。
神国之内,守在神泉边的仙人忽的手腕一抖,瞪大眼望向泉眼。平稳流淌的清泉竟断了一瞬,又若无其事汩汩涌出。
这等奇事前所未有,那仙人朝左右张望,见无人留意,便缓缓捡起掉落的竹勺,继续盛水。
神王如今愈发喜怒无常,令得神宫中人人自危,若非事态紧急,绝无人胆敢打扰他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