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的下场谢俞早听村里人讲了。
也不知是不是谢俞险些受害的缘故,村里妇人忽的与她亲近许多,大槐树下的闲话场谢俞也能参加了。
当然,她们对在谢棍棒家借住的李清和更是友善。
有几个年轻姑娘,还时常羞涩的看着遛马的李清和,这导致李清和遛马的时间都变早了。
天不亮就拉着疾驰出去,一人一马都不甚清醒,回来时都呼呼大睡。
日子一天天过去,盗墓贼行刑的那日,谢俞没去菜市口看,而是去纸扎铺子买了黄纸、金箔纸跟香烛等祭祀物品。
七月十四,谢俞穿着一身素布麻衣,没有带任何首饰,只挎着一篮子香烛纸钱跟连夜叠好的金元宝上了山。
山上人还不少,烟雾缭绕的,都是来祭祀先人的。
谢俞循着村长给的地址走,在娘亲坟墓的下首,看见了她爹谢青山的坟。
碑上经过数年风霜雨水侵蚀,竟已有点点青苔。
谢俞噙着泪,把竹篮放下,先给父亲的坟除了草,而后又去清理爷奶跟母亲的。
全部清理完,她在坟堆上用土块压好黄纸。
都压完,才开始点火供奉。
她絮絮叨叨的边烧边跟她爹娘讲这些年在宫里头都发生了什么,讲她学了什么。
讲着讲着就哭出了声。
太苦了,一个亲人都没有的,还叫家吗?
谢俞不知道,她哭的很肆意,感觉有阵微风拂过她的泪珠,那是逝去的亲人在替她揩泪。
等谢俞下山的时候,眼睛已经红肿的不行。
她此刻心情有些郁郁,就不想从大门走,那里人来人往的。
她拐着弯走在河岸旁,快走到后门时,见个身影半蹲着在盆里烧金元宝,是李清和。
她本想悄悄过去,却不知刚走近,李清和就转身看见狗狗祟祟边掏钥匙边注意他动静的谢俞。
谢俞顿住了,有些尴尬的冲他笑了笑。
红肿的眼睛配上扯开的笑脸,有点像中元节来索命的,李清和心里想。
“有面吃吗?”
“啊?”谢俞疑惑,咋的,还要来我家吃面呗。
李清和看盆里的东西都烧了干净,干脆起了身,走向谢俞。
“你上次做的青菜面,很好吃,还有吗?”
青菜鸡蛋面!谢俞内心强调。
“一碗三文!”
“好。”李清和直勾勾的看着她,笑的很是荡漾,谢俞都看见他的酒窝了。
谢俞接着开锁,还暗暗瞪了他一眼,身后的男人更是笑的恣意。
不懂他笑什么!笑屁啊!
进了门,谢俞使唤李清和把青菜洗了,她去烧水煮面。
自己刚刚哭那么久,也有点饿,于是多下了一把面条,敲了两个鸡蛋进去。
灶房没有安门,只有门洞,李清和拿着青菜倚在门洞边边看着系着围裙叉腰煮面的谢俞。
谢俞正要转身到桌上拿碗,被盯着她看的李清和吓了一跳。
“你靠这儿干什么?”
李清和把青菜递给她,也没说话。
谢俞懒得再问,拿好碗,转身把青菜丢进沸腾的锅里。
一会儿,面起了锅,两人端着碗在桌前只顾狼吞虎咽。
这桌子还是前几日谢俞找木匠定的呢,还配了四条长凳,正好放在灶房吃东西。
桌上有个小小的油灯,碰上天气不好的时候,灶房太过昏暗,谢俞就把油灯点了,照照亮。
谢俞正在嚼吧嚼吧吃青菜的时候,李清和突然开了口。
“你家那上锁的卧房出租吗?”
“咳,咳咳咳咳咳”谢俞被呛到了。
李清和赶紧起身给她顺气,谢俞脸都呛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看谢俞不咳了,李清和给她倒了杯水。
谢俞端着水杯小口小口酌着,可不敢再大口吃,怕李清和还有什么惊人言语。
“你不是在棍棒叔家住的挺好吗?”谢俞不解。
“大马快回来了,棍棒叔家房间不够住,我再住着也不好。
“那村里头还有空房呢,可以找村长租。”
“我都看了,村里的空房年岁太久了,下场大雨就得塌,而且得修缮了才能住,不划算。”
“那你咋想的,找我租房子?不怕村里头说闲话啊?我倒是不打算嫁人,但你不是还没娶妻吗,也不怕娶不上媳妇。”后边这句谢俞嘴里轻声嘀咕,谁知李清和耳力惊人。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娶妻?”李清和的声音有些沙哑,噙笑看着谢俞。
谢俞被这直白的目光看的脸色又开始发烫,避开眼睛不看他,“村里讲的啊,说你自己说的,还没成家。你不会已经娶妻了吧!”
说着说着谢俞声音大了起来。
李清和无奈,怎么发散思维这么快,他还没回答呢,她就下定论了。
“没有,无妻无妾无子无父无母,我孤家寡人一个。”
谢俞怔住,跟她一样惨啊?
“我家地方小,疾驰来了住哪儿啊?”谢俞开始关心宝贝疾驰的居住环境。
“疾驰哪儿都可以住,它可是上过战场的马,不怕苦。”李清和意味深长的讲着。
谢俞没吭声。
李清和又道,“就租两个月,我得找村长问问外乡人能不能在村里落户,要是可以还得找地盖房,最少要两个月。价你开。”
谢俞手指轻点桌面,有些纠结。
本朝,或者说前几朝也一样,并没有说“男女大防”“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的裹脚布想法。
连年征战,一代又一代的青壮年被送上战场,征兵时,只要男子年满十六岁,都得去军营,不去的,一个人五两银子。
就小潭村,为什么谢家族长说话如此有分量,当然有部分原因是村里谢家人多,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谢族长拿出了征兵入伍的银子换人。
谢氏宗祠有一笔银子,专供于谢氏族人考学。
谢俞的父亲谢青山,就是靠族里的银钱进书院读书、考试的。
但每三年一次的征兵,谢族长也拿出这笔银子换人,每年都记账,就刻在村里大祠堂石碑上。
村里没有了人,那考学的银子还有什么用呢。
也就是村村都有这样银子换人的,否则朝廷怎么有钱,耗得起几朝几代的征战。
当今圣上的前几任,用百姓的命跟百姓的银子打下了良好的军事斗争基础,所以慢慢的,昭隆帝即位后,国家已接近大一统状态了。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休养生息,繁衍人口,你还计较男女大防?
有孩子出生都不错了,不让男女相处着,当然是正常相处哈,你哪来的下一代。
当然,不是说这样村里就没有闲言碎语了,永远都有。
但是社会对女子的束缚少了。
皇帝还是男子,社会还是以男性为尊,但是女子可以在宫廷做女官,可以随军做军医,可以进冶炼坊参与武器开发制造。
至少某一方面,已有变化。
谢俞生在这样一个变化的时候,从未被教导女子要如何如何如何,她的父亲教导她君子之道,书本之妙,开化之重。
她此刻纠结的,更多是对李清和这样一个变数的不安。
她抬眼看了看李清和,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她只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纠结的自己。
谢俞匆忙拿过碗走向灶台,“我先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