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跃生产玻璃以来,即便价格很贵,京城的达官显贵也争相购买,吕夷简府上自然也有,见怪不怪了。
皇宫当年也想安装玻璃窗,被赵祯否决了,他节俭一辈子,不舍得花钱,后宫多次埋怨也无济于事。
周跃提出免费,也被赵祯拒绝了,当时朝堂正是君子们闹腾得最激烈的时候,自己宠幸几个妃子都被要求不允许,就差冲进宫里将赵祯阉了,更何况是修整宫殿。即便是免费,也会被说成赵祯喜奢侈,周跃幸进。皇帝不想找麻烦。
但是玻璃的出现极大的改善了民间房屋的结构,一些人更是奢侈的用玻璃搭建了一座大棚,在里面种地、种菜,当然这是学周跃的。
如今的玻璃不止在京城能买到,灌云县通过海、河运输到扬州、杭州等地,甚至辽国也有,耶律仁先和周跃谈判时,也有要求将玻璃作为贸易商品。
吕夷简和周跃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吕夷简还在思考周跃所述的可行性,按照周跃的办法,朝廷要参与到工商业里,设立专门的司衙,起到促进的作用。这是士大夫所不容的,理由都不用想,与民争利。
再者将农民引向工人,有多少人愿意?士农工商,工商毕竟是贱业,最起码现在是。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平衡农、工、商的社会地位,这是社会结构的改变,必然会受到很多阻力。
然后是大量采矿、大量用工,吕夷简一直怀疑这是不是周跃想扩大自己的买卖才建议的。有了铁,周跃可以制造机械,这些机械可以用来运输、纺织、耕种、开矿等等,若是从事这些行业的商人越多,周跃的生意肯定更好。
其实周跃的纺织厂已经对南方的纺织行业有了一定的冲击,纺织机对于周跃来说并不难造,即便是最初级的珍妮纺织机,都催生了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更不提现代化的大型纺织机。
原本周跃是想纺织羊毛的,后来在海外采集回棉花,经过几年驯化,已经可以纺织棉布。但是从辽国和西夏购买的羊毛太少了,因为他们自己也在用羊毛纺织衣物,虽然技术落后,却是北方游牧人不多的收入方式。
羊毛毕竟贵,但是棉花便宜。周跃也没有大量种植和纺织,一是自己能力有限,棉花种植不多。二是不想现在就将大宋的纺织业冲垮,还不是时候,要等他有地方和人力可以源源不断的产出棉花才行。而且这种冲击是致命的,到时候多少家庭因为这种改变收益,就会有多少家庭破产,小型作坊是挡不住大型工厂生产模式冲击的,南方一些家庭妇女辛辛苦苦纺织一年,到头来很可能赚不到钱。这不是周跃想看到的。
吕夷简想了很多,以他现在的精力已经不能过分伤神,想了一会觉得需要讲这些细细捋一捋,写一道奏章给中书商议。缕清头绪的事情自己不能做了,但是他有一个好儿子,吕公着。
这位是吕夷简最得意的儿子,自幼好学,才思敏捷,最为人惊叹的是性格极其好,一辈子没生过气,夏天不扇扇子,冬天不烤火,简直是谦谦君子的典范。
庆历二年,吕夷简还在首辅任上,吕公着从老家寿州来京应试,因为穿着破旧,为人谦让,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吕夷简的儿子。不出意外进士及第,赵祯任命他在馆阁任职,这是最清贵的衙门,是宰相、大学士的后备,却拒绝了,又被任命为颍州通判,既是上州,有离京城近。如今因为吕夷简身体不好,还未去赴任,自然要被吕夷简拉来做壮丁,也算是一种经验传授。
想通了此节,也不再劳心,反而对周跃的事情很上心,尤其是大概已知天命,想的多了,或是冥冥中有什么感应,最近总觉得周跃似乎在图谋什么,而且越想越可能,心中不安。于是问道:“周小郎,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事情?”
这一句话问得周跃很懵,又似曾相识。好像谁也问过。
见周跃不懂自己的问题,解释道:“最近因为西夏的事,想你的时候比较多,有时候就在想,周家三代单传,你祖父、你父亲都是进士及第,可你偏偏不学四书、不读五经,也志不在官场,这不是正常人的做法。当然你也不是正常人。不过人生在世,总要有所为,但是你却在经商,而且乐此不疲。原以为你是陶朱公一样的人,但是最近想来也不是,从你开设学堂,招收学徒就能看出来,你似乎在为什么做准备。”
周跃看着这位老人,就凭这些就能断定自己在有所图谋,是真的聪敏绝顶,还是……。上一个怀疑自己的是谁?王曾,也是在死大限将至时问了自己一句,当时自己敷衍了几句就逃了,可是现在如何敷衍吕夷简。
“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故事的前半段和是华夏的历史,当历史走到宋朝末年的时候,外族入侵,攻入了京城,掳走了皇帝、后妃,和帝姬。这时奇耻大辱,朝廷在南方扶持了一位赵姓皇亲继位,继续与外族作战。
几十年后北方又一个民族崛起,他们更强大,不仅将原来那一族消灭,还将南宋也灭亡了。自此神州陆沉,华夏沦为异族统治。
汉人毕竟太多,要想统治汉人,就要逐渐汉化,就像当年的拓跋鲜卑一样。但是这些人毕竟底蕴浅薄,统治过于松散,贵族、官员胡作非为,再加上天灾,百姓过不下去,起义不断。
再后来一位乞丐参加了起义军,数年打拼,有了自己的追随者,然后又逐渐扩大势力,如隋末唐初一样,赶走了外族,打败了其他几支起义军,坐下了江山。离开华夏数百年的幽云十六州也收了回来。
这位可以说是得位最正,出身卑微,最终一统天下,您可以想象,这是何等手段。”
吕夷简听了也是心驰神往,朱元璋千古一帝可不是吹出来的,古今中外,也就这位做到了开局一个碗,结局一江山。
“这一朝因为得位最正,所以底气也足,第二位皇帝时提出了‘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们最看不上的就是我朝。”
周跃说完看向吕夷简,见他脸色不好看,问道:“吕相觉得如何?”
吕夷简苦笑一声:“只怕刚过易折。”
“刚过易折严重了,但是刚直最怕绕指柔。帝王强硬,臣子自然多虚与委蛇,君臣对抗成了常态。我朝也是如此,君臣对抗,其实是在争权。古时是天子与诸侯,汉朝是天子与世家,隋唐是天子与门阀,如今又是天子与士大夫。吕相,诸侯、世家、门阀都已经没了,您觉得士大夫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一句问得吕夷简冷汗直冒,什么样的结局?无非是也像前三者一样被外力或时代抛弃、消亡。
周跃没有等他回答:“君臣对抗走到最后,无非是国家疲敝,内政混乱。这时候北方又出现了一支游牧民族,和第一次攻打我朝的异族名字一样,其实是另外的族群迁徙而来,只不过生活在一个地区而已。
外有忧患,内也有麻烦,如何的天下,如何亡天下,同样是农民起义。他们攻入京城,皇帝杀死后妃和子女,上吊自缢,死前留下诏书:朝中文武,刀刀斩尽,个个杀绝,但休要伤我百姓一人。”
吕夷简惊到:“这……这……”
这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跃继续讲:“原本这些人亡了此朝,是该坐稳天下了,但是北方守边将领被外族收买,许了高官厚禄,放外族入关,汉人天下又完了。”
“什么?这……这……”
又是这了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