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校尉,今日是大军开拔的日子吧?”就在李珙喊出“出发”这两个字的时候,正与部将说话、带领先锋军来到谷口的别将安万里忽然问道。
“根据往来文书,确实是今日;若都护不更改日期的话。”冯诺愣了一下,回答道。
“大军出发了,咱们的差事更要抓紧办完。”安万里道:“咱们这一支兵大约两千人,都护亲自率领的主力大军大约四万六千人,合计四万八千;另有五万民夫,共计九万八千,接近十万人马。
临行前都护交给咱们的差事是至少建好供两万人马居住的营寨,现下已经建好多少了?”
“算上咱们这栋营寨,已经修好五千人居住的营寨。”冯诺回答一句,但立刻又抱怨道:“别将,都护此命令完全是胡闹,咱们不能完全听从。
先不说咱们两千人建两万人的营寨有多难,就算建好了,也不一定能等到大军赶来。
大食将领不是傻子,见咱们建造这么多营寨一定能想到是为后续即将赶来的大军修建,必定派人破坏。咱们若不守,这营寨必被毁掉;咱们若守,本就不多的士卒不得不继续分散,若对面的大食人忽然出动全军攻打,咱们恐有全军覆没之虞!”说到最后,冯诺不由得加重语气。
此时安万里率领的军队,驻扎在伊丽河谷谷口丘陵东面,准确的说是东出口的开阔地。安万里将所部分为两支,分别在伊丽河两岸修建营寨。
从营寨西门再向西不到一里地,就将进入丘陵与河流之间的沿河狭窄道路;而就在他们西面十里之外,也有两座大食军营寨建在沿河道路中,拥兵约四千,与唐军对峙。
因临行前都护就吩咐安万里修建足够两万人住的营寨,他带兵抵达谷口后下令在河两岸修建的营寨都较大,合在一起足够五千人居住。
虽然谷口被他们堵住,但安万里并未派出一兵一卒驻守丘陵,虽大军难以在丘陵中行走,一二百人还是可以的。若大食人忽然从西面猛攻,又派出数百人走山间小路偷袭,他们再修建的营寨一定会被毁掉。
实际上,现在一千人驻守足够容纳两千五百人的营寨已经捉襟见肘,有被攻破之虞,实在无法派出军队另行防守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都护的命令也不好违背。”安万里又道。
“别将,就算要执行都护的命令,也不能让大家伙冒着送死的危险吧。”校尉王大这时说道:“我虽然不懂绕来绕去的话,但咱们只有不到两千人,根本不可能守住两万人的营寨。”
“是啊别将,要么白费功夫要么打败仗,打败仗后还得白费功夫,没法执行都护的命令。”校尉苏式道。
“实在没法子执行。别将,向都护请求修改这个命令吧。刘副都护、王都尉等人都是善战之将,就算都护不懂,他们也知晓咱们没法子执行命令,会劝说都护,不会惩治咱们的。”校尉尤金也道。
“罢了,既然如此,我就向都护请求修改命令。”扫视一番自己麾下的将领,见所有人都反对执行命令,安万里只能说道。
“冯诺,你来替我草拟。”他也丝毫不拖延,立刻就要写好,再派人送给李珙。
“帐篷里不是有书记官么?怎还让我写。”冯诺嘟囔一句,不过手上并未拖延,立刻拿过纸笔写起来。
“他们写我不放心,只有你写我才放心。”安万里笑道。
过去不论驻守弓月城还是其他城池,冯诺都是他的参军事。当时他是一个校尉还没有专职书记官,草拟文书之类的差事都是冯诺来做。慢慢就形成习惯,即使现下他已升为别将,冯诺也已是加录事参军事衔的校尉,他也习惯命冯诺来写。
冯诺很快写好,递给安万里。安万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盖上自己的印章,命护卫立刻送去。
“这下可好了,总算不必让士卒整日砍树了。”见到护卫领命退下,屋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苏式笑道。
“就是!现下刚刚开春,河面的冰块还没全化掉,正是该猫冬的时候,士卒却整天都要砍树,累死累活的还容易受冻。我去团里到处都是抱怨声。”尤金也道。
“终于停了,士卒可以好好休息了!”王大高兴地叫道。
“行了,别抱怨了,都已经请求停止了还有甚好抱怨的。”安万里皱眉道。听他这样说,众人纷纷闭嘴又坐直身体。
“冯诺,适才咱们说到哪儿了?”他又道。
“适才正要通禀从大食军中传来的消息。”冯诺道。大食军大量役使民夫,几乎所有民夫都心向大唐;都护府还收买了哈迪军中几个将士,可以得到消息。
“捡要紧的事情说一说。”
“都护,传来的最要紧的事,就是洁山城还被咱们唐军控制。”冯诺说道。即使他昨夜就已经得知,此刻说起也有些激动。
“甚?洁山城还被唐军控制?”安万里十分惊讶,不由得反问。
“确实如此。”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安万里站起来高兴地大叫道。不仅是他,旁人也都十分高兴。
洁山城位于碎叶城与嗢鹿州城之间,毗邻伊丽河,不夺下这座城,大食人运送钱粮军械就只能多走陆路而不是河路,加重大食军的后勤负担,意义重大。
“这是真的么?会不会是并波悉林放出的假消息?”高兴过后,安万里却又有些怀疑。
从两年前天宝十四年八月起洁山城就被包围,至今已有十九个月,超过一年半。洁山城不是一座大城,远不如碎叶城;城中士卒也远比嗢鹿州城要少;城中主将老牛也没有善战的名声,能坚守洁山城这么长时间?
“这个消息是咱们在叛贼军中的暗间偶然听何普说的,而何普又是听大食将领说的,谁也没能亲自去洁山城周围瞧瞧,确实可能是假的。
但若这是假的,大食人放出这个假消息又有甚用处?”冯诺忽然反问起来。
“引诱咱们为尽快解洁山城之围而匆忙出兵?”苏式试探着说道。
“都护能这么鲁莽?大食人恐怕也不会这样认为。”冯诺摇头。
“想不出来,想不出来。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尤金用疑问地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冯诺却又说道:“说不清楚。”
“再派人去联络洁山城。”安万里咬牙说道。
“能成么?”王大不由得问道。都护府也不知向洁山城派出使者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有去无回,信鸽也没有回来的。即使再次派出,传回消息来的可能也极其渺茫。
“只能试一试了。此事关系重大,最晚在大军赶来此处当日向都护禀报;至少要尝试一次才好禀报。”安万里道。他也不愿麾下之人白白送死,可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说此事了,”继续讨论也没有任何用处,安万里终止众人说话,又问道:“可还有其他事情?”
“还有两件事。其二,有碎叶城的消息传来:大食人再次在除碎叶城之外的碎叶镇招募青壮,充作叛贼军士卒。而且据何普所言,许多叛贼军要调到谷口,与我军交战。”
“玛德,该死的并波悉林!”王大骂道。
“他真该死!怎么不从天上掉下一道闪电把他劈死!”其他人也纷纷骂道。
“好狠,好狠!让同胞相残,真是好计策!”安万里也冷笑着说道,心中恨极了并波悉林。
“怎从碎叶城之外的碎叶镇招募青壮,不从碎叶城招募?”冷静下来后,安万里发现一点疑惑之处,又问道。
“碎叶城哪里还有人?当初这座城被大食兵屠戮,死伤十之六七;又有一二成逃到嗢鹿州,城里没多少人了。碎叶城又被大食人作为统治天山西北的首府,也不好把仅剩下的那点儿青壮都招募入军中。”
“大食军要招募多少人?”
“打算招募五千人,与现下的三千人加在一起就是八千人。其中约千人驻守碎叶城,千人驻守从碎叶城到嗢鹿州路途中的小城,千人调到西面石国等番国,五千人在谷口。”
“招募这么多人?”安万里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再招募两千,凑足五千便好,为何会招募这么多人?而且,“会有许多汉人突厥人应征么?”
“应征的汉人不多,但突厥人不少。大食人没在碎叶城之外的城池大肆屠戮过,当地人对大食人看法不算太坏;大食人给出的粮饷又不少。因商路断绝,许多断了生计的商队护卫都入了叛贼军。
而且大食人还抓人。他们抓了不少突厥部族,一些青壮编入大食军,一些编入叛贼军。”
“原来如此。”安万里竟然松了口气。他很不想与汉人军队打生打死,现下知晓叛贼军中还有很多突厥人,而且是没有接受过教化的突厥人,心情好了些。
“别将,对叛贼军士卒下手轻些吧。”王大道:“一般汉人士卒也就是混口饭吃,做不下大恶,不如饶了他们;抓来的部族突厥人能为大食人打仗,也就能为咱们打仗,也少杀几个好。”
“是啊,别将,除了何普等铁杆叛贼,其他人还是别重处了。”旁人也纷纷说道。
“这是我说了算的?”安万里没好气地看了他们几眼。“你们当我是都护啊!”
“这不是求你向都护进谏么?”
“我当然会向都护进谏,可都护到底听不听就不好说了。”他说完这句话,也不急于草拟文书,又问冯诺:“第三件事是甚?”
“其三,是大食军向北攻打葛逻禄部族的军队返回,只抓回几百人,剩下的葛逻禄人都跑了。那支大食军返回时被叛贼军中许多人亲眼瞧见,此事不可能假。”
“这可是一件好事。”安万里笑道。大食军攻打葛逻禄部族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补充士卒?他们抓回来的人少,大食军中的辅兵就少,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没想到阿尔斯冷和博果尔还很有本事,能劝说几乎所有部族一块迁走。”他又道。
“若原来我愿他们越废柴越好,可这时却盼望着他们越有本事越好,能带领部族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被大食人发现。”苏式笑道。
“是啊,阿尔斯冷一定得聪明些也要谨慎些,跑的越来越好。”
“若他们能跑来嗢鹿州就好了。大食人有一句谚语,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下咱们安西与葛逻禄都是大食国的敌人,正好可以联合起来。当初背叛大唐的顿毘伽也已经死了,都护也有台阶可下。”
“不成,不成。葛逻禄两次背主,安知他们不会再次背主?可不能与葛逻禄人联合,除非他们愿意冲在前面做敢死队。”
“我觉得也是,两面三刀的蛮夷,不能轻易放过。而且虽然顿毘伽已经死了,可他手下打死过咱们大唐天兵的人还有活着的,必须把这些人都杀死才行。”
“就算不和葛逻禄人联合,也不能这时就开战,总要敷衍着,等到把大食人都赶走后再惩罚葛逻禄人也不迟。”
“既然要敷衍着,若葛逻禄人要钱要粮要兵器,咱们给不给?”
“兵器不能给!万一他们再叛变呢。粮食可以适当给点儿,钱也可以给,反正等大食人被打败后钱还可以再收回来。”
“这话说的是!给他们钱,他们也就是存钱罐,早晚得还回来。”
“存钱罐?哈哈!”众人听这个比喻十分有意思,不由得都笑出来。
“好了好了,别笑了。”安万里也笑了一会儿,正色说道:“既然如此,若葛逻禄人要重新投靠我军,可以给他们钱粮,让他们继续牵制一些大食兵;其他都不能给。”
“就是如此。”
“那好,”安万里看向冯诺,就要吩咐他先草拟关于此事的文书。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位护卫匆忙走进帐篷,行礼道:“别将,有一人自称葛逻禄使者,要求见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