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琦相反,李珙却对自己的赏赐十分满意,尤其是听到帐外不时传来的欢呼声以及叫嚷着“道祖保佑”、“万岁”、“都护伟大”“丰王千岁”、甚至“丰王万岁”之类的叫嚷声后,他更加满意。
‘这次封赏,再加上这场大胜,足够收拢安西将士之心;又因中原发生叛乱,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制约几近消失,整个安西大都护府都会被我完全掌控。我就能凭借安西之兵,……’他想着。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一直到帐篷外面的欢呼声小了些才又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适才吾说的,是对所有士卒赏赐;士卒每杀死一个大食兵、砍死一位大食将领也另有赏赐,会在日后慢慢发放。
之后吾要说的,乃是对在座将领的赏赐。虽诸位都是三四品官员,正式诏令需朝廷下达;但现下中原也处于战乱,今上驻在灵武,以广平王(李豫)、李临淮(李光弼)、郭汾阳(郭子仪)等统兵征讨叛军,恐无暇顾及安西,所以吾以大唐亲王、安西大都护、安西节度使的身份首先颁下封赏,再向朝廷进奏。”
众人对此都无异议。他们时不时能受到从中原而来的书信,知晓现下中原比安西更乱,就连两京都被叛军占领,今上除调兵外对安西不会有丝毫关注,更不会在意对他们的赏赐。李珙先赏赐了也合情合理;相信即使以后报到陛下耳中,陛下也不会反驳回来。
“此战众将领皆立下功劳,人人都有赏赐!但功劳也有大有小。此战首功当为折冲都尉刘琦!”
“属下愧不敢当。”刘琦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虽然他也认为自己应当为首功,与李珙单独在一起时也坦然承认,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得按照流程来,先谦逊几句。
众人看向他,神色复杂。虽然刘琦在此战中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只要不睁眼说瞎话都得承认刘琦列为首功理所应当,但亲耳听到他被列为首功,心情仍然很复杂。尤其想到他会得到的赏赐,更是意味难明。
“刘琦在战前提出以巷战拖住大食兵,极力劝说吾;大食军攻城后又指挥全军与其交战,歼灭大食兵近六万、葛逻禄兵万人,功勋卓着。
对你的封赏,吾决议任命你为安西副大都护,赏赐黄金千两、珍珠一盘。之后向朝廷进奏,还会请求陛下为你加左金吾卫大将军之衔。”
“多谢都护。”刘琦立刻跪下说道,即使有所预料,也脸带兴奋之色。虽然没有同时被任命为安西节度副使,但仅凭安西副大都护之职,他也已名称言顺成为安西第二号人物,十分高兴。至于那个加衔,他并不在意。
与他不同,旁人对副大都护这个官职却不在意,而眼热左金吾卫大将军这个加衔。在他们看来,等中原平定叛乱,安西也打退大食兵,他们早晚都要返回中原为官;有这个加衔,刘琦官职就会比他们高一街,自然眼热。
但不论众人对给与刘琦的赏赐如何看待,都觉得这就是赏赐的全部内容;可李珙在刘琦致谢却并未吩咐他起来,而是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吾要向众位将领说:吾已决定,将西平公主赐婚于刘琦。”
“哄!”仿佛一壶烧开的沸水一般,听到这话,帐篷里立刻喧闹起来。前面对刘琦的赏赐他们不论是否满意,都在预想范围内,还可接受;但这个‘赏赐’他们完全没有预料,顿时与旁人议论起来。
‘只陛下才有资格为公主赐婚;都护最初来到安西确实是送公主出嫁大食,但这也是上皇下旨,而非都护自行决定。在大食国出尔反尔攻打安西后,婚约作废,公主也应回到京城,由上皇或陛下再次赐婚,都护岂能擅自做主?’许多人都在心中想着。
不过虽然他们十分激动,却将心中所想说出口,都盼着别人说。不论如何,是在李珙做大都护、节度使的时候打败大食军,李珙威望因此大涨,公开反驳对自己没有好处。
“你们应当疑惑为何吾为公主赐婚,毕竟此乃陛下之权。吾之所以敢于赐婚,是因为得到上皇旨意。”
说着,李珙从身上掏出一副圣旨,继续对众人说道:“这是大食国攻打安西、吾向上皇请求取消与大食国和亲后,上皇的批答。上皇不仅答应取消和亲,而且许我在安西择一良人为西平公主夫婿。”
‘当初确实听说有上皇取消和亲的旨意,但还有这样一道批答?’众人却并未立刻相信。
“你们若不信,可自行观看。”一边说着,李珙主动将批答递给张诚,让他瞧瞧,看完后再传给旁人。
张诚立刻看起来。他仔细辨认印玺,以及圣旨的材质,确定与真圣旨一般无二;心里不由得想着:‘难道是真的?’
‘难道是真的?’除刘琦外众人都传阅一遍,没发现问题,也纷纷这样想着。
“既然上皇将西平公主托付给吾,吾自然要为公主挑选一合适夫婿。刘琦长相俊美、年岁不大,又善于用兵,吾决定将西平公主许给他。”李珙又道。
无人出言反对。他们虽然都认为李珙是在刻意拉拢刘琦,但也不得不承认,刘琦迎娶公主并无不妥。安西有本事的人很多,比刘琦有本事的也不会少,但只有刘琦年纪还轻,又长得不错,符合做驸马的条件。
“还请都护收回成命。”只有刘琦自己提出反对意见。“属下安敢对公主痴心妄想?况且属下父母具在中原,也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迎娶公主。”
“吾身为你上司,又是大唐亲王,又比你痴长几岁,可以算得上长辈;何况还有你拜过的先生岑参在安西,足可代替父母;媒妁之言也容易,张诚,就由你来做媒人。
至于痴心妄想,公主嫁与你自然是下嫁,但在吾看来,你也足以称得上良配,不要再推辞了。”李珙道。他对刘琦出言推却早有预料,这是传统嘛,不推辞二三次就接受好像自己不要脸似的,所以立刻又劝道。
刘琦又推辞一次,李珙再次出言劝说,刘琦才‘勉强’接受,站起身来。
“恭贺副都护!”张诚首先端着酒杯来到他身前,祝贺道。
“恭贺副都护!”众人纷纷走过来、出言恭喜。
他们现下都对刘琦极其羡慕,或者嫉妒。大唐公主的名声虽然不好听,坊间一直流传着有关公主的种种黄色传言,但成为驸马后必定会获得世袭爵位,子孙后代与国同休,这是在战场上打无数仗也未必能得到的。
而且这位本该和亲大食的西平公主并非上皇之女或孙女,而是中宗之后,最初只被封为县主,要与大食人和亲才被封为公主,想来性情不会骄纵。想到这里,众人就更羡慕或嫉妒了。
注意到旁人表情,刘琦却不知该作何想。迎娶公主对他将来前程应当是有好处吧,毕竟安史之乱后李唐皇室又混了一百多年,甚至一度出现中兴的局面,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与皇室一起混一百来年,不论怎么说都不是坏事。
但他内心真的不大愿意。公主与一般人家女子不同,哪怕是高门大户的女子,丈夫与妻子吵架拌嘴娘家也不会管,也没理由管;但如果妻子是公主,这就属于触犯皇家威严,是可以被定罪的。虽然西平公主不是正牌公主大概也不会有人给她撑腰,但他也不愿意娶一个从法理上是自己的‘君’的公主。
可这时的人除河东五姓外都觉得迎娶公主是件好事,更何况事情已近乎定下,他也不能反对,只能勉强露出笑容,同众人吃酒。他甚至故意放纵自己,想用酒精将自己麻醉。
“吾说完所有赏赐后,你们再大肆吃酒不迟。”可李珙在众人都敬过刘琦一杯酒后就咳嗽一声,又这样说了一句。众人赶忙回到自己座位,等候宣读对其他人的赏赐。
“王胜,在嗢鹿州之战期间,你作为城中指挥将领之一,殚精竭虑与大食军交战,立下功劳,当为次功。”
“属下之功当不得其次。”王胜站起来,也推辞道。
“你不必推辞。我虽未指挥全军,但也知晓你整日忙碌,出力甚大。”李珙说了一句,宣读赏赐。宣读过后王胜又推辞两遍才接受。
之后被列为功劳第三的是张诚。张诚指挥参与的不多,一直负责大军后勤。在场众人当然都能明白后勤的重要性,将张诚列为功劳第三也理所应当,无人提出异议。
“段都尉,”李珙又叫道。
“属下在。”一位都尉起身。
“你虽未参与巷战,但勤加训练援兵,将其练成精锐之军;出战后又带兵夺下大食中军营寨,功劳甚大,列为第四。”
“属下愧不敢当。”这人立刻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起来,显然对他被列为功劳第四有异议。
虽然最后凭借精锐之军出战才奠定胜局,但若无刘琦、王胜、赵光密、孟成康、张诚等人带领士卒在嗢鹿州城中地道与大食兵艰难搏杀,不等他们出战嗢鹿州城就会丢失,哪里还有他们奠定胜局的机会?
他们杀死的大食兵与城中相比也太少。精锐军满打满算杀死不到一万个大食兵,而巷战中他们杀死大食兵六万多、葛逻禄人一万,是精锐军的七倍。
而且,地道中是甚底条件?住久了到处都是臭味,怎样都散不去;地道中又潮湿,很多人腿脚都出了毛病。训练士卒自然也很艰苦,但无论如何都比在地道中指挥士卒巷战要强。
再说,刘琦、王胜、张诚被列为功劳一二三,同带兵在城中与大食人交战的孟成康和赵光密为何不是功劳第四、第五?
总而言之,帐中凡是在地道中指挥士卒杀敌的将领都反对将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认为至少应该排在之后。
精锐军的将领都赞同将段都尉列为功劳第四,但也难以反驳旁人说孟成康和赵光密比段都尉功劳更大的言语,说话底气不足。
帐中顿时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