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婶子,你快拦住雷哥哥,不要让他去买东西。”丹妮娅忙道。
可听到她的话,卓婶子却只是笑呵呵的,并未阻拦雷诺。
“丹娘,有人关心你还不是好事?”苏欣笑道:“他愿意那就让他去买,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可是,”丹妮娅还要再说话,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欣打断。“你可是把他当成兄长?”
“是,但是……”
“既然你把他当做兄长,那兄长为妹妹买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苏欣又道。
“可是,他毕竟不是真的兄长。”提起此事,饶是已经过去很久,丹妮娅的脸色也黯然一下,顿了顿才说道:“不是真的兄长,怎么也变不成真的。”
“你这是钻牛角尖了。”苏欣坐到她床边,出言道:“不论以后如何,现下他把你当做妹妹,你也愿意把他当做兄长,这就行了。至于以后,现下正与大食人打仗,将来会如何谁说的准?顾当下便好,不要想那么长远的事。”
“说的也是。”丹妮娅恍然道:“或许大食人会占领整个安西,我们都会惨死于大食人之手,就像我、像雷哥哥的父母一般。这样想来,确实不必顾及以后。”
“你这样想就对了。”苏欣笑道。
“这样想来,我也惨死于大食人之手也未必不是好事。父母兄长都死了,世上只留我一人,我若死了,还能与他们团聚。”丹妮娅又小声说道。
“你说甚?”苏欣没听清她在说啥,忙问道。
“没说甚。”丹妮娅摇头。
苏欣有些狐疑,正要追问,但这时雷诺已经拎着两个袋子回来了。他将袋子放到桌旁,同丹妮娅说道:“我一开始去营西商人处买,却发现比营南只许士卒买东西的地方货物要贵得多。”
“于是我又跑了一趟营南。但营南只有白糖、没有山楂,我只能又回到营西的商人那里,买了山楂拿过来。”
“既然没有,就不要买了。”丹妮娅道:“也不是非吃山楂不可。”
“确实。雷诺,既然没有山楂,你随便在营南买些东西便好,何必非要买山楂。”苏欣也说道。
“丹妮娅,卓婶子,我也想过在营南买些旁的东西当零嘴,但营南的货物只供士卒买,而士卒都喜欢买管事儿的,肉干,至少也是重油重糖的点心,其他吃食买的很少。商人也就只进这些士卒喜欢的东西,不进其他。”
“我想着丹妮娅正生病,吃这些东西不好,于是再回来买山楂。”雷诺解释道。
“原来如此。”苏欣道:“那确实应该回来买山楂。”
“多谢雷哥哥了。”丹妮娅又笑着说道。
“没事,只是多跑两步而已。”雷诺拿着一小袋山楂走过来放在她床边,摸头笑道。
“我出去买菜,你们聊。”苏欣这时说了句话,赶忙离开这间屋子。
“卓婶子为人不错,你瞧,即使生病,也把你照顾的很好。”雷诺坐在床边,一边喂丹妮娅吃山楂,一边说道。
“咱们也不是今日才知晓卓婶子不错。”丹妮娅笑道。顿了顿,她出言问道:“雷哥哥,你不是才去城中不到三日,怎今日又回大营了?”
“刚一见到雷哥哥你我就想问,但也没问的空隙。现下终于有了空隙,还请哥哥为我解惑。”她又笑着说道。她见雷诺身体完好不像受伤的样子,询问语气也十分轻松。
“你没听人说起这几日城内两军交战经过?”雷诺有些惊讶地问道。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你生了病不能出门,卓婶子就算听说了也不会告诉你,你怎会知晓。是我昏头了。”
“那我就将事情从头到尾和你说一遍。”雷诺随后叙述起这两日城中发生的事。
“竟然这样惊险?”听完雷诺的话,丹妮娅惊叫道:“大食人太过阴险,竟然半夜偷袭;真是无耻至极!”
“你们后来攻打大食人运气也太差,只差一小会儿就能将大食兵杀死在睡梦中,却被临近宅院的叫喊声影响,功亏一篑。若不然,就能无伤夺取那户宅院。”
“幸好你无事!”丹妮娅最后又拍着胸脯说道:“你若是,也受了重伤,那可如何是好。”
“也受重伤,那就躺到伤兵营呗。”雷诺自己却不十分在意。实际上,他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都不怎么在意;他只在意临死前能否杀死更多大食人。
“可不能这样想!”丹妮娅立刻说道:“父母拼死将咱们从碎叶城赶出来,是想让咱们活下去,而不是也死了。为父母兄长报仇当然要紧,但活下去更加要紧。”
“只有活下去,才能亲眼见到大食军战败,亲眼见到夺回碎叶城,亲眼见到大食人为他们亲人的死而心碎!”
“你说的是,确实应当活下去,亲眼见到你说的这一切。”听到丹妮娅的话,雷诺愣了一下,点头答应。
“丹妮娅,”他又回想适才丹妮娅提起报仇时说的是‘为父母兄长报仇’,就知道她又想起迪马什,忙出言安慰道:“迪马什虽然陷在洁山城,但未必就一定死了。”
“他身上虽然没钱,但毕竟是个青壮男子,只要愿意入军中为兵也饿不死,打仗只要运气好些也不会被大食人打死,或许现下还活着呢。”
“或许吧。”虽然雷诺指出迪马什有可能还活着,但丹妮娅只是冷淡地答应一句。她早已不对兄长还活着保有希望,更不愿意再次燃起希望后再次失望。
“哎!”见她这幅反应,雷诺心知自己的劝说没起作用,也只能叹一声,不再说此事。
他又与丹妮娅闲聊几句,又出门去找郎中。他凭借丹妮娅告诉他的姓名很快找到上次为她看病的郎中,请到家里来,为丹妮娅诊脉。
“你这病已经好了七八分,我开一个新药方,只要不吹风,两日内必好。”郎中诊脉之后说道。
“多谢郎中。”丹妮娅立刻感谢道。
“多谢郎中。”雷诺也说道。
郎中轻轻咳嗽几声,拿来纸笔写下药方,又道:“其中有两味药此时在营中不好找。若买不到,可以去找我买,只是价钱会贵一些。”说完他就站起来离开这里。
雷诺赶忙去送。走到门口,他又从腰间掏出一枚大食金币,递给郎中道:“多谢郎中。”
“也用不到这许多。”见到金币,郎中咽了咽吐沫,说道。他不是名医,出诊能得一二百个铜钱已经是病人家慷慨,收不到一百个铜钱的时候也有过。大食金币这玩意儿,他从前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实物。今日算是开眼了。
他很想收下这枚大食金币,但想着面前之人是士卒,自己还要在大营中待很长时间,万一这人得知他真实诊金后反悔,上门闹事想要回金币,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为免麻烦,只能拒绝。
“郎中不必拒绝。”雷诺道:“我知晓郎中出诊一般收多少诊金。我愿意给一个金币,郎中尽管收下。”
他正说着,见苏欣买菜回来,点头与她说了几句话,又转过头同郎中道:“我还有事,这枚金币你就收下,不要磨蹭了。”说着,他硬塞到郎中手里,转身返回院内。郎中捏了捏手里的金币,赶忙走了。
雷诺走回丹妮娅屋子,刚到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她说道:“……等我病完全好了,我继续去大营门前唱歌。”
“你还唱甚歌?”苏欣道:“你之所以发烧就是因在营门前唱歌,天气又冷冻住了。你病好了也不能再去唱。”
“丹妮娅,”雷诺也走进来说道:“卓婶子说得对,暂且不要唱了。等天气暖和些后再说。”
“不,我就要唱歌。”丹妮娅却坚持道。这是她为抵抗大食人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除非万不得已,不然绝不放弃。
苏欣与雷诺都出言劝说,但丹妮娅只是摇头不听。苏欣毕竟仅是房东,雷诺也不是她的亲哥哥,只能劝说、不能强迫她,见她这样坚决也不得不停止劝说。
“既然你非要去大营门前唱歌,那就多穿些,宁愿把自己裹成棕熊也不能再冻着。”雷诺又道。
“我知道了。”丹妮娅点头答应道。只要不劝她停止唱歌,她愿意接受旁人的建议。
说过此事,雷诺又给丹妮娅煎了药让她吃下去,时间已经到了伴晚。雷诺与苏欣去做饭,做好后端到屋里,丹妮娅也穿上厚厚的衣服坐到桌旁吃饭。
饭桌上,他们又闲聊几句,雷诺忽然说道:“差点忘了。丹妮娅,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是从大食人手里缴获的新奇玩意儿吗?”丹妮娅立刻好奇地问道。
“不是。”雷诺却说道:“只是一些钱,还有一些值钱东西,算不上新奇。”
“这些东西给我作甚?”丹妮娅问道。
“丹妮娅,我在战场上随时可能,”雷诺正要说出‘战死’二字,见丹妮娅向他瞪眼,忙将这两个字吞进肚子,继续说道:“若全军战败,我身上的东西都会便宜大食人。我可不愿意让大食人占便宜,就交给你替我保管。”
“不是有解库,许士卒存钱?怎么不存去解库?”丹妮娅又问道。
“因为我想让你帮我保存。”雷诺直言道:“整个嗢鹿州,只有你能算是我亲人,我的钱不让亲人保存,还给谁帮我保存?”
“若我在战场上不幸,这些钱也都是你的了,就当做我给你提前添的嫁妆。”
“不,雷哥哥,你一定能活下去,不会遭遇不测。”丹妮娅立刻说了一句。
“还有,这些钱我愿替你保存,但也只是替你保存,等仗打完了就还给你,一文不会差。这些钱将来会是你娶嫂子的彩礼呢,可不能少了。”
“哈哈,好,那就仍算我的。”雷诺笑道。他也不在意丹妮娅说甚。若他真的死了,这些钱还能落到旁人手里不成?
他很快吃完饭,从自己拿来的包裹里将值钱东西都找出来,交给丹妮娅。丹妮娅细细清点了,又将每一样东西数目详细记下,这才放进自己存放东西的地方。
这时天已经黑了,他必须在起更前返回营房,何况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没啥事,就起身要回去。丹妮娅因病还没完全好,只是站在屋门前朝他挥挥手,苏欣将他送到大门外。
“卓婶子,”在大门外,雷诺忽然又拿出一枚金币,要递给苏欣。“婶子,这枚金币感谢你对我刚来嗢鹿州城时的照顾。”
“快拿回去拿回去!”苏欣立刻说道:“我当时哪里有照顾你?你都是个成年男子我也照顾不了。至于其他,你当时也付过房租,不欠我的。”
“婶子,……”雷诺又要说话,但没说出口又被苏欣堵回去。“你只要还叫我婶子,就不要给我钱!拿回去!”
“那下次我从大食奴手中得到啥新奇之物,送给婶子。”雷诺收回金币,又道。
“若有新奇的玩意儿,我当然会要。”苏欣变出笑脸道。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雷诺告辞,离开这里。苏欣站在门前挥了挥手,等他转过街角再也瞧不见后回屋。
“卓婶子,雷哥哥走了?”见她回来,正靠在床上的丹妮娅问道。
“已经走了。”
“婶子,你可问了有关卓姐姐之事?”丹妮娅又道。
“哎呀,我给忘了!”听到丹妮娅的话,苏欣立刻大叫道。
因卓桠两次留纸条都说自己会上阵杀敌,安西大都护府又早已与大食人交战,苏欣猜测卓桠或许也已经上阵与大食人搏杀,早就想着等雷诺回来探亲时问他是否听说过一个女子上阵杀敌的传闻。但今日不知怎地,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该早些提醒卓婶子的。”丹妮娅立刻说道。因此事是卓家家事,她觉得当着自己面说苏欣或许会难为情,所以特意为苏欣留出最后送雷诺的时机询问,不想她把此事给忘了。
“下次,下次他一来这里,我就问他可听闻过一个女子上阵杀敌的传闻,再不耽误了。”苏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