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大食军队来到嗢鹿州城下。并波悉林下令在东、南、西三面安营扎寨,包围这座城(北面紧靠伊丽河),分别由自己、侯梅德与萨利赫为一营主将,并波悉林自己掌管南面军营,侯梅德掌管东面军营,萨利赫掌管西面军营。
见到大食兵将城池团团围住,城头上防守的将士不由得心里发虚。
这些士卒一多半都是从碎叶城等地逃出来的人,深恨大食,心里发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忧守不住嗢鹿州城。
有些人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兵器,心里想着:‘大食人攻城后我就拼命与他们搏杀,我不战死,大食人不可能夺取城池;我战死了,城池丢不丢就与我无干。’
但出乎众人预料,大食人并未马上攻城,扎营用了一日,又安安静静待了两日,十四日才正式开始攻城。
然后损失惨重。
与居住地一年四季气候炎热从而不了解冬季作战的大食人不同,大唐军队有丰富冬季作战经验,每天清晨都会在城墙上浇水,大食兵想要攀爬到城头都非常困难。即使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城头,又要面对几倍的唐军士卒,不要说在城头站稳脚跟,想伤到大唐士卒都不容易。
连续两日,大食兵伤亡两千多人,打伤的唐军士卒不到一百个,打死的不到十个。
投石车也起不到用处。石块打到城墙上只能打碎冻结在表面的冰,对城墙毫无损伤,而损坏的冰第二日清早再浇点水就回来了;至于落到城头上,因大食兵攻城压力很小,他们可以轻松躲到女墙或城楼下,也不会被砸死。
最要紧的是,唐军也是有投石车的,而且居高临下比大食人的投石车射程更远,大食人没法像在洁山城那样肆无忌惮用投石车发射石块,攻城效果很差。
见到这种情形,并波悉林立刻下令停止攻城,一连三日没有任何大食兵出营。但就在许多将士以为大食人整个冬季都不会再攻城、有些松懈的时候,大食兵却又在一日清晨发动进攻,因守城将士懈怠差点儿被大食兵摸上来,战死十几人才把他们赶下去。
之后十几日,大食人都像这样,每隔两三日就会进攻一面城墙,攻城的士卒却又不多。李珙只能带领大义教官经常在城头巡视,嘱咐将领们不要懈怠。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是除夕,明日就到了新的一年,其他节日都罢了,可这个节不能不过。李珙与刘琦等人商量过后,将城中士卒分为两半,一半这一日过年,另一半明日过年。
经将领们反复请求,李珙允许打开酒窖分发酒水,但又嘱咐他们:“不许多吃!士卒们今夜可以纵情吃喝,但你们不成!谁若是吃多了被我发觉,我定会重重惩罚!”
“哎!”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哀嚎声。从沃松来到嗢鹿州城后这将近一个月,他们是真的一滴酒都没吃,早就馋的紧了,就等着过年这两日解解馋,却不想还不让多吃。
“哎甚底哎!”李珙又道:“你们也不想想现下是何种紧急时候!大食人就围在外面,你们竟然还有脸要酒吃!”
“都护,士卒可以分两日过年,我们也可以分两日过年。就让我们有一日多吃些酒吧。”王胜忍不住说道。
“不成!士卒可以,你们就是不成!”李珙语气坚定地说道。
“是。”虽然不高兴,但众人仍然只能躬身答应。
李珙又与众人商量几件事,让他们退下。待众人退下后,他忍不住对刘琦说道:“这些人,整日就只惦记着吃酒!”
“都护,属下觉得,其实也没必要管的这样严。”刘琦劝道:“虽然大食兵时有攻城之举,但人数极少,也不可能大举攻城,没必要让所有将士都时刻紧绷着。刚不可久,大食人到明年开春才会大举攻城,属下担心将士们绷得太紧,明年开春后绷断了。”
“而且还有河北大营的将士做对比。因大食军并未在河北安营,大营守备比城中松懈,将领平时就偷偷吃酒,过年这两日更管不住;如此对比之下,城中将领岂会愿意?”
“你说的也有道理。人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听闻河北大营的人吃酒,自己却不能吃,心里定然不服。过一会儿中午吃饭时候,我再与所有将领说,允许他们分为两半,轮番庆贺过年。”李珙想了想说道。
“都护英明。”刘琦立刻称赞道。
“一点儿也不英明。”李珙自己笑道:“全赖你们提醒。”
“都护这话就不对了。若都护不英明,岂会听取属下等人建议?”刘琦又道。
“哈哈,总也说不过你。”李珙笑着回应一句。
“刘琦,我想去河北大营瞧瞧,你觉得如何?”他又问道。
“都护,万万不可!”刘琦立刻说道:“都护千金之躯,岂能冒险去河北大营!”
此时河水封冻,出口开在河中的地道不能用,想要过河只能从城头甀下去,再走过冰面。万一被大食人瞧见,虽然被大食兵追上或投石车砸中的可能极小,但刘琦也不答应李珙冒这种风险。不仅他不答应,整座嗢鹿州城的所有将领都不会答应。
“那就派我一名侍卫去河北大营抚慰将士。”李珙也没坚持,改口道。
“都护英明。”刘琦又道。
“又是英明。”李珙哭笑一句,忽然站起来,同他说道:“待在公房里也没甚意思,跟我去军营,咱们与士卒一块过年。”
“是。”刘琦忙答应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出公房。
“这段日子大食人如此攻城,大约是在消耗我军将士精力吧。”李珙又道。
“属下也觉得是如此。”
“并波悉林连这都要算计进去。这对他将来攻城的影响微乎其微,真是小家子气。”李珙说道。
但他随即又道:“不过或许正是如此细微的影响都要算计,他才能胜多败少。我应当向他学习。”
“个人有个人的用兵习惯,也谈不上那种更好。”刘琦道。
“这也说的是。罢了,不说这个了。”李珙对刘琦道:“过了年,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二月二。二月二之后河流就会逐渐解冻,把水浇在城墙上再也不能封冻,大食人攻城也会方便起来。”
“我不管你要坚守城墙到何时,也不管你何时告诉士卒巷战之事,更不管何时进行巷战、如何进行巷战,我只要你保证,一定要守住嗢鹿州城。”
“属下定然竭尽全力守城!”刘琦立刻神情郑重地答应道。
“好了,也不必这样激动,咱们去与士卒一块过年。”李珙却忽然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军营走去。刘琦若有所思,但赶忙跟上。
……
“今天是秦那人过年的日子,是不是?”与此同时,在大食军营中,并波悉林与将领商议过军务,忽然说道。
“是。”萨利赫说道:“今天是秦那历法的一年最后一天,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此时秦那士兵一定在热热闹闹地庆贺新年吧。可惜仍处于冬天,攻城得不偿失,甚至还有下雪的可能,不然我一定要打扰他们,让他们这个新年过不安稳。”侯梅德说道。
“想要打扰秦那人过年很容易,发射石块即可,但这没有意义。”并波悉林说道:“我们应当做到的,应当是让他们以后再也过不了新年。”
“萨利赫,侯梅德,阿齐兹,纳赛尔,……,还有一个多月,春天就要到来了。你们一定要尽快夺取这座城!”
“是,总督,春天到来后,我们一定以最快速度夺取城池!”萨利赫等人站起来大声说道。
……
……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份。龙抬头这一日后,原本结实的河面变得不再结实,汨汨的流水声能够透过冰面传到人的耳朵里;又过了几日,在太阳的照射下,河面的冰块也逐渐融化,人马也不敢再踏上去。
发觉河面开始融化后,大食将领开始组织攻城。虽然最好等到河面完全融化再攻城,但他们实在等不得了。为使秦那人无法获得训练新兵的充足时间,他们宁愿战死更多士兵,也要立刻攻城。
二月十五日清晨,三面军营中除伤兵之外所有将士全部动员起来,投石车冒着被秦那人击毁的危险推到前面,准备发动攻城。
萨利赫亲自出现在阵前,站在城头投石车攻击范围内,宣布作战纪律:所有将士根据鼓声进兵,不听到铭锣之声不得后退,违反军令的人处死;所有畏缩不前、作战不积极的人,全部处死,……。作战纪律非常严。
当然,除了严厉的惩罚外,还有丰厚的赏赐。“凡我军将领士兵,不论大食、葛逻禄或突厥,首先登城者赏赐金币五十枚,如果本人战死金币赏赐给他的家人;大军打进嗢鹿州后,允许士兵们大规模抢劫!这是总督允许的!”
萨利赫大声喊道。他每喊一声还有几十名说话声很大的壮汉重复,声音一直传到嗢鹿州城头。
宣读完赏罚,萨利赫静静地站在所有士兵最前面,待并波悉林的命令传来后,让鼓手敲起大鼓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命令士兵开始攻城。
……
“快挡住!张成,你马上带领所部去支援南城乙字号垛口,冯英,你马上带领所部去支援辛字号垛口,马青,你马上……”守在南面城头的刘琦不停吩咐道。
好半晌,他将手头上一半的预备队分派出去,总算松了口气,拿起腰间的水壶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他将水壶里的水都喝完后才停下,把水壶递给护卫命他去打水,自己看着正在攻城的大食兵,嘀咕道:“大食人发疯了么?这么攻城?”
从一开始,攻城战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大食军利用他们比唐军更加充足的士兵,同时在三面发动猛攻。
大食人先以一半的投石车向城头发射石块,待城头的投石车开始轰击后,命士卒将另一半投石车向前推,甚至推到能被城头箭矢射中的地方在发射石块,专打城头的投石车,虽然自己损失了不少投石车,可也摧毁城头许多,使得大唐的投石车不敢再随意发射石块。
与此同时,攻城的步卒也扛着云梯来到城下,将云梯向城头搭去,开始攀爬;弓箭手则向城头发射箭矢,压制守兵。
城头的唐军将士马上还以颜色。既然投石车不敢随意发射石块,守城将士干脆把石块用作滚木礌石向下扔,又架起大锅烧沸油沸水向下泼。
攻城方总会有更大损失,他们还没能伤到几个唐军士卒,第一批攻城的大食士卒已经伤亡惨重。虽然他们顶着滚木礌石沸油沸水仍在攻城,但毫无战果,几乎损失殆尽也没能摸上城头。
很快,城外响起大食人特有的乐器声,未能攻上城头的大食士卒拖着受伤的同袍撤退。城头的大唐将士松了口气。
可他们马上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在第一批攻城士卒全部退走后,第二批攻城的人迅速冲了过来,继续攻城。他们也不得不继续奋力防守。
在大食人发动三次攻城后,刘琦不得不下令停止使用滚木礌石。他们储存的滚木礌石不少,但这样用下去三天都顶不住。刘琦计划至少坚守城头十日再撤入城中,绝不能这样快用光滚木礌石。守城将士也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改为只用沸油沸水,不再用石块。
(上一章的z是并波悉林,书友们很对不起,我忘记替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