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沃松并未吃醉酒,但他既然装醉就只能装到底,被送到驿馆后不敢出门,躲在屋里,晚饭都没吃;一直到第二日清早装作宿醉才醒,吃过早饭又去拜见李珙。
他今日来找李珙也不是闲着没事。昨日他在宴席上听说唐军不打算采用一般的守城法子,因此事关系到他率领一千士卒的生死存亡,所以颇为关切,今日来拜见李珙就是想问问唐军到底要如何守城。
侍卫见是他来,忙进去通禀。但不料侍卫很快走出公房,同他说道:“沃松太子,都护正忙,无暇与太子会面。”
“那都护何时有空闲?”沃松又问道。他因安西上下都管李珙叫做都护,也称之为都护。
“这,”侍卫犹豫一下,说道:“今日上午必定没有空闲,至于下午,在下也说不好。”
“我下午再来拜见。”沃松说道。他十分关切安西唐军会如何守城,一定得当面问个清楚。
说完这话,沃松离开衙门。他本想返回驿馆,但想了想向大勃律士卒安置的军营走去。
先不提沃松对自家士卒说甚,单说此时公房内发生的事。只见李珙双眼略显呆滞地看向墙壁,手中握着两份圣旨与一封书信,半晌没有动作。
“都护,信中到底写了甚?中原又发生了何事?”此时正在屋里的刘琦等了好一会儿都见李珙好像成了植物人似的没有变化,不由得问道。与此同时,他又不由得看了一眼李珙手中的圣旨与书信。
“马嵬之变后,当地百姓请求开元皇帝(李隆基尊号)留于此指挥平叛,但被开元皇帝所拒;开元皇帝继续南逃蜀地,以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等节度使,指挥平叛。”
“太子随即前往朔方节度使驻地灵武,征调当地兵马平叛;又在行宫继位为君,尊开元皇帝为太上皇,改元至德。现下各地官员都已承认太子为皇帝。”
李珙用带有一丝怅然的语气,说着今日清晨才从东面送来嗢鹿州的圣旨与书信内容。
李珙当然会怅然。生为皇子,谁没想过当皇帝?何况李珙本身就是十分有野心的人。历史上唐代宗广德元年,吐蕃攻陷长安,代宗李豫出逃,李珙就打算趁乱当皇帝,只是手握重兵的郭子仪拒绝拥戴他才没能成事。
现下李珙当然不知道以后的事情,太子继位又得到官员拥戴,代表他彻底断绝了当皇帝的可能,他如何不怅然?
刘琦听到李珙转述信中所写倒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历史会发展到这一步,从唐玄宗打算逃到巴蜀开始就必定是太子继位;何况从转述一开始李珙就用尊号称李隆基,从那时开始刘琦就猜到圣旨与信的内容是李亨继位了。
“都护,不必为太上皇担忧。当今圣上绝不敢短了太上皇的供给。”刘琦劝道。
他其实隐约知晓李珙的野心,明白李珙为何而怅然。那知道归知道,话却不能说,只能假装李珙是在为太上皇李隆基担忧。
“这可不好说。”李珙这时也已经恢复过来,忙说道:“平定叛乱开支浩大,天下人又尽知为何爆发叛乱,多不满于太上皇,即使供给短缺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因此向当今圣上进谏。”
“我身为人子,岂能不为父亲担忧?”
“既然如此,殿下不如派人携带金银去往成都,供给太上皇。咱们安西虽然不比中原,但钱还有些,送给太上皇几百万钱也不会短缺了。”刘琦道。
“甚好,甚好。”李珙立刻称赞几句,又道:“我回头就派几名侍卫携带金银去往成都,拜见太上皇。”
“都护仁孝。”刘琦称赞一句,见他已基本恢复平静,又问道:“其中一封圣旨,应当是宣告当今圣上继位、遵开元皇帝为太上皇的圣旨了?另一封圣旨或书信中可提到了当今圣上如何看待安西?”
“提了。”李珙回答:“另一封圣旨的内容就是当今圣上以我为安西节度使,命我全权指挥同大食的战事。”
“这真是太好了。”刘琦高兴地叫道。虽然李珙实际上是安西第一人,总领军政大权;但若圣上宣布免除他的官职,另派人担任安西大都护与安西节度使,必定影响安西现下团结一致的局面,造成动荡。他与许多安西文武官员一直对此极为担心。
可圣上承认了安西现在的权力格局,彻底免除后顾之忧,刘琦如何不高兴?
“这个好消息要立刻让所有人知晓才是。”刘琦又道:“都护应当召见所有将领,告知众人这个好消息。”
“不必了,”李珙勉强笑道:“遇到人提一下即可,不必特意为此事召见。”
“咱们继续说迁移城中百姓之事吧。”他又道。
“是,”刘琦见李珙对此事不愿多说,重新说起他一开始来李珙公房奏报的事情。
“都护,先前已经说过,城中百姓总计四万三千二百九十九户,口二十万零八百七十七。现已将三万六千户、口十六万七千九百人迁移出嗢鹿州城,其中老幼妇孺迁到几座小城,青壮安置在都督府城对岸。”
“已在河对岸修建起一座能容纳十万人的巨大营寨,只是帐篷尚且不足,搭建房屋进展也十分缓慢。”
“不能快些搭建房屋么?”李珙问道:“你也说过,城池对岸的营寨对守住嗢鹿州城至关重要;现下虽不知大食人已抵达何处,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城下,所以必须尽快建好营寨。”
“都护,实在是没有多余人手。留下的青壮都已在砍伐树木搭建房屋,而士卒都在修建地道。”
“虽在大食人攻打洁山城之前就已命百姓修建地道,但百姓只是在自家院里挖深地窖,至多挖了从厢房通到正房再通到地窖的地道。”
“必须将各户挖的地道连通起来。嗢鹿州城不小,将数万户百姓挖的地道连通也不容易,现下数万将士都在办这个差事,实在抽不出更多人去搭建房屋。”
刘琦也颇为无奈。人手就这么多,某一处加派人另一处就得少派人,他也没法凭空变出人手。
“这,就暂缓连通地道吧。”李珙想了想,说道。必须在大食人围城前将所有百姓迁移出城,河对岸大营的房屋也要搭建好以供青壮与部分将士居住。至于城内的地道,大食人围城后还可以继续挖。
“是。”既然李珙下令,刘琦立刻答应道。
李珙又要再吩咐几句话,可这时门忽然被推开,适才进来过一次,被刘琦打发出去的侍卫走进来,见丰王已经恢复正常,轻声说道:
“都护,沃松太子适才求见都护,因都护当时正忙,属下将沃松太子劝回去了。可他又说下午还要来求见。”
“沃松有何事找我?”李珙不解。
“属下也不知晓。”侍卫摇头道。
“罢了,应当也没甚要紧的。你去告诉他,下午我也没有空闲,请他明日辰时初来见。”李珙吩咐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就要转身退下。
“慢!”李珙忽然又想起一事,让侍卫停下,问刘琦道:“岑参这几日可忙碌?”
“岑判官这些日子一直协助属下和张都督迁移城中百姓。”刘琦回答。
在封常清带兵去往中原平叛时,岑参也没有回去,而是留在安西。李珙立刻让他成为自己的幕僚,协助处置事情。但最近因刘琦成为嗢鹿州之战的主将,身边又缺乏适合的幕僚辅佐;他又知晓刘琦与岑参的关系,遂将岑参派到刘琦身边。
“他可在城中,还是去了河对岸的大营,甚至那几座小城?”李珙追问道。
“岑判官就在城内。”
“既然如此,让他今日伴晚去驿馆,与沃松说话。沃松也曾在京城生活近十年,我记得他喜好诗词。岑参身为大诗人,必定和他聊得来。让岑参问一问他求见我到底为何。”
“也将咱们怀疑大勃律兵或许是大食人内奸之事告诉岑参,再旁敲侧击一番,也许沃松就会露出马脚。”李珙吩咐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
“你告诉沃松明日辰时初来见我即可,不必告诉岑参会去拜见他之事。”李珙又对侍卫吩咐道。
“属下明白。”侍卫答应一声,见都护再没有旁的吩咐,转身离开。
“刘琦,咱们继续议事。搭建房屋这件事说完,你还有何事奏报?”李珙对刘琦说道。
“属下还有一事,”刘琦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属下私下里命人研究一种武器,最近刚刚研究成功,希望都护允许分出几团人马练习使用这种武器。”
“一种武器?甚底武器?”李珙笑道:“不会是将刀枪略微改进些吧?不,你应当不会仅仅对刀枪略微改进就来报我;莫非是研究出了新式连弩?”
“都不是。但这种武器在属下看来比连弩威力还大,”一边说着,刘琦走进李珙,在他耳边描述起这种武器来。
李珙一开始还面带笑容地听着,可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又带有一丝激动。等刘琦说完他迫不及待的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绝无虚言。”刘琦立刻回答:“都护若不信,可当面亲自瞧瞧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
“我当然要去瞧瞧,但不是因为怀疑你,而是这实在太过奇特,我非常好奇。”^
说着,李珙又站起来,脸上满含笑容地说道:“若这种武器真有你说的这般威力,大食人必败!应当立刻命所有士卒使用这种武器!待大食人抵达后趁立足未稳将其击败。”
“都护,这恐怕不行。”刘琦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种武器制作不易,所需材料又得慢慢找、还不知安西有多少,根本不足以装备多少士卒。”
“据属下估计,到明年开春,至多造出足够两三个团使用的,再多士卒使用也只是浪费。”
“快,派人在安西各处寻找所需材料。一定要尽快找到。若安西没有,就去河西找。我就不信找不到。”李珙立刻说道。
“是。”李珙答应一句。但他顿了顿又道:“都护,恕属下直言,属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嗢鹿州城防守战之初使用这种武器。”
“为何不打算用?因为太少?”李珙反问。
“确有此缘故。但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属下想用这种武器,一举重创大食军主力。”
“而若想一举重创其军主力,在防守城墙与巷战时都无法做到,只有与大食人在较为空旷之地野战才行。可若尚未练出精锐,仅凭这种武器也难重创大食军。”
“所以属下想的是在练出一二万精锐,这种武器也已经积累许多后,再与大食人野战,首次用出这种武器,趁其不备一举重创大食军。”刘琦说出自己的打算。
听完刘琦的话,李珙眉头皱了起来。他不赞同刘琦的想法。虽然预备前期投入打巷战的兵说白了都是炮灰,但能少死几个最好还是少死几个,新式武器听其威力很适合用来打巷战,能减少将士伤亡。
不过,“罢了,你是此战主将,我不干涉你的指挥,你愿怎样做就怎样做吧。”李珙最后说道。
“多谢都护。”刘琦赶忙又行礼道。
“不多说了,你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奏报?”李珙问道。
“并无其他事情。”刘琦心知李珙问出这句话的含义,捏了捏手中的文书,回答道。
“那好,这就带我去瞧瞧你说的新式武器。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你所描述的威力了。”李珙急切地说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将手中文书拢到袖子里,推开门就要带他去看新式武器。
但他们刚刚走到官府大门,忽然迎面碰上一位士卒。这士卒手里高举着一个木盒,盒子上带有战胜的标志。又听那士卒高声叫道:“捷报,捷报,张别将、孟别将大破大食人,斩首两千!”